西遊記 (86, 87, 88)

 

 

西遊記 (86)

第四十三回 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龍子捉鼉回

卻說那菩薩念了幾遍,卻才住口,那妖精就不疼了。又正性起身看處,頸項裏與手足上都是金箍,勒得疼痛,便就除那箍兒時,莫想褪得動分毫,這寶貝已此是見肉生根,越抹越痛。

行者笑道:「我那乖乖,菩薩恐你養不大,與你戴個頸圈鐲頭哩。」那童子聞此言,又生煩惱,就此綽起槍來,望行者亂刺。行者急閃身,立在菩薩後面,叫: 「念咒!念咒!」那菩薩將楊柳枝兒,蘸了一點甘露灑將去,叫聲「合!」只見他丟了槍,一雙手合掌當胸,再也不能開放,至今留了一個觀音扭,即此意也。那童子開不得手,拿不得槍,方知是法力深微,沒奈何,才納頭下拜。菩薩念動真言,把淨瓶敧倒,將那一海水,依然收去,更無半點存留,對行者道:「悟空,這妖精已是降了,卻衹是野心不定,等我教他一步一拜,只拜到落伽山,方才收法。你如今快早去洞中,救你師父去來!」行者轉身叩頭道:「有勞菩薩遠涉,弟子當送一程。」菩薩道:「你不消送,恐怕誤了你師父性命。」行者聞言,歡喜叩別。那妖精早歸了正果,五十三參,參拜觀音,且不題善菩薩收了童子。

卻說那沙僧久坐林間,盼望行者不到,將行李捎在馬上,一隻手執著降妖寶杖,一隻手牽著韁繩,出松林向南觀看。只見行者欣喜而來。沙僧迎著道:「哥哥,你怎麼去請菩薩,此時才來!焦殺我也!」行者道:「你還做夢哩,老孫已請了菩薩,降了妖怪。」行者卻將菩薩的法力,備陳了一遍。沙僧十分歡喜道:「救師父去也!」他兩個才跳過澗去,撞到門前,拴下馬匹,舉兵器齊打入洞裏,剿淨了群妖,解下皮袋,放出八戒來。那呆子謝了行者道:「哥哥,那妖精在那裏?等我去築他幾鈀,出出氣來!」行者道:「且尋師父去。」三人徑至後邊,只見師父赤條條捆在院中哭哩。沙僧連忙解繩,行者即取衣服穿上,三人跪在面前道:「師父喫苦了。」三藏謝道:「賢徒啊,多累你等,怎生降得妖魔也?」行者又將請菩薩、收童子之言,備陳一遍。三藏聽得,即忙跪下,朝南禮拜。行者道:「不消謝他,轉是我們與他作福,收了一個童子。」如今說童子拜觀音,五十三參,參參見佛,即此是也。教沙僧將洞內寶物收了,且尋米糧,安排齋飯,管待了師父。那長老得性命全虧孫大聖,取真經只靠美猴精。

師徒們出洞來,攀鞍上馬,找大路,篤志投西。

行經一個多月,忽聽得水聲振耳,三藏大驚道!徒弟呀,又是那裏水聲?」行者笑道:「你這老師父,忒也多疑,做不得和尚。我們一同四眾,偏你聽見什麼水聲。你把那《多心經》又忘了也?」唐僧道:「多心經乃浮屠山烏巢禪師口授,共五十四句,二百七十個字。我當時耳傳,至今常念,你知我忘了那句兒?」

行者道: 「老師父,你忘了『無眼耳鼻舌身意』。我等出家人,眼不視色,耳不聽聲,鼻不嗅香,舌不嘗味,身不知寒暑,意不存妄想,如此謂之祛褪六賊。你如今為求經,念念在意,怕妖魔不肯捨身,要齋喫動舌,喜香甜嗅鼻,聞聲音驚耳,睹事物凝眸,招來這六賊紛紛,怎生得西天見佛?」三藏聞言,默然沈慮道:

「徒弟啊,我一自當年別聖君,奔波晝夜甚殷勤。芒鞋踏破山頭霧,竹笠沖開嶺上云。夜靜猿啼殊可嘆,月明鳥噪不堪聞。何時滿足三三行,得取如來妙法文?」行者聽畢,忍不住鼓掌大笑道:「這師父原來衹是思鄉難息!若要那三三行滿,有何難哉!

常言道,功到自然成哩。」八戒回頭道:「哥啊,若照依這般魔障凶高,就走上一千年也不得成功!」沙僧道:「二哥,你和我一般,拙口鈍腮,不要惹大哥熱擦。且只捱肩磨擔,終須有日成功也。」

師徒們正話間,腳走不停,馬蹄正疾,見前面有一道黑水滔天,馬不能進。四眾停立岸邊,仔細觀看,但見那:層層濃浪,迭迭渾波,層層濃浪翻烏潦,迭迭渾波卷黑油。近觀不照人身影,遠望難尋樹木形。滾滾一地墨,滔滔千里灰。水沫浮來如積炭,浪花飄起似翻煤。牛羊不飲,鴉鵲難飛。牛羊不飲嫌深黑,鴉鵲難飛怕渺彌。衹是岸上蘆蘋知節令,灘頭花草鬥青奇。湖泊江河天下有,溪源澤洞世間多。人生皆有相逢處,誰見西方黑水河!唐僧下馬道:「徒弟,這水怎麼如此渾黑?」八戒道:

「是那家潑了靛缸了。」沙僧道:「不然,是誰家洗筆硯哩。」行者道:「你們且休胡猜亂道,且設法保師父過去。」八戒道:「這河若是老豬過去不難,或是駕了雲頭,或是下河負水,不消頓飯時,我就過去了。」沙僧道:「若教我老沙,也只消縱雲躧水,頃刻而過。」行者道:「我等容易,衹是師父難哩。」三藏道: 「徒弟啊,這河有多少寬麼?」八戒道:「約摸有十來裏寬。」三藏道:

「你三個計較,著那個馱我過去罷。」行者道:「八戒馱得。」八戒道:「不好馱。若是馱著騰雲,三尺也不能離地,常言道,背凡人重若丘山。若是馱著負水,轉連我墜下水去了。」

師徒們在河邊,正都商議,只見那上溜頭,有一人桌下一隻小船兒來。唐僧喜道:「徒弟,有船來了。叫他渡我們過去。」

沙僧厲聲高叫道:桌船的,來渡人!來渡人!」船上人道:「我不是渡船,如何渡人?」沙僧道:「天上人間,方便第一。你雖不是渡船,我們也不是常來打攪你的。我等是東土欽差取經的佛子,你可方便方便,渡我們過去,謝你。」那人聞言,卻把船兒桌近岸邊,扶著槳道:「師父啊,我這船小,你們人多,怎能全渡?」

三藏近前看了,那船兒原來是一段木頭刻的,中間衹有一個艙口,只好坐下兩個人。三藏道:「怎生是好?」沙僧道:「這般啊,兩遭兒渡罷。」八戒就使心術,要躲懶討乖,道:「悟淨,你與大哥在這邊看著行李馬匹,等我保師父先過去,卻再來渡馬。教大哥跳過去罷。」行者點頭道:「你說的是。」

那呆子扶著唐僧,那梢公橕開船,舉桌沖流,一直而去。方才行到中間,只聽得一聲響亮,卷浪翻波,遮天迷目。那陣狂風十分利害!好風:當空一片炮雲起,中溜千層黑浪高。兩岸飛沙迷日色,四邊樹倒振天號。翻江攪海龍神怕,播土揚塵花木凋。呼呼響若春雷吼,陣陣凶如餓虎哮。蟹鱉魚蝦朝上拜,飛禽走獸失窩巢。五湖船戶皆遭難,四海人家命不牢。溪內漁翁難把鉤,河間梢子怎橕篙?揭瓦翻磚房屋倒,驚天動地泰山搖。

這陣風,原來就是那桌船人弄的,他本是黑水河中怪物。眼看著那唐僧與豬八戒,連船兒淬在水裏,無影無形,不知攝了那方去也。

這岸上,沙僧與行者心慌道:「怎麼好?老師父步步逢災,才脫了魔障,幸得這一路平安,又遇著黑水迍邅!」沙僧道:「莫是翻了船,我們往下溜頭找尋去。」 行者道:「不是翻船。若翻船,八戒會水,他必然保師父負水而出。我才見那個桌船的有些不正氣,想必就是這廝弄風,把師父拖下水去了。」沙僧聞言道:「哥哥何不早說,你看著馬與行李,等我下水找尋去來。」行者道:「這水色不正,恐你不能去。」沙僧道:「這水比我那流沙河如何?去得!去得!」

好和尚,脫了褊衫,札抹了手腳,輪著降妖寶杖,撲的一聲,分開水路,鑽入波中,大踏步行將進去。正走處,只聽得有人言語。沙僧閃在旁邊,偷睛觀看,那壁廂有一座亭臺,臺門外橫封了八個大字,乃是「衡陽峪黑水河神府」。又聽得那怪物坐在上面道:「一向辛苦,今日方能得物。這和尚乃十世修行的好人,但得喫他一塊肉,便做長生不老人。我為他也等夠多時,今朝卻不負我志。」教:「小的們!快把鐵籠抬出來,將這兩個和尚囫圇蒸熟,具柬去請二舅爺來,與他暖壽。」沙僧聞言,按不住心頭火起,掣寶杖,將門亂打,口中罵道:「那潑物,快送我唐僧師父與八戒師兄出來!」唬得那門內妖邪,急跑去報:「禍事了!」老怪問:「什麼禍事?」小妖道:「外面有一個晦氣色臉的和尚,打著前門罵,要人哩!」那怪聞言,即喚取披掛。小妖抬出披掛,老妖結束整齊,手提一根竹節鋼鞭,走出門來,真個是凶頑毒像。但見:方面圜睛霞彩亮,卷唇巨口血盆紅。幾根鐵線稀髯擺,兩鬢硃砂亂發蓬。形似顯靈真太歲,貌如發怒狠雷公。身披鐵甲團花燦,頭戴金盔嵌寶濃。竹節鋼鞭提手內,行時滾滾拽狂風。生來本是波中物,脫去原流變化凶。要問妖邪真姓字,前身喚做小鼉龍。那怪喝道:「是甚人在此打我門哩!」沙僧道:

「我把你個無知的潑怪!你怎麼弄玄虛,變作梢公,架船將我師父攝來?快早送還,饒你性命!」那怪呵呵笑道:「這和尚不知死活!你師父是我拿了,如今要蒸熟了請人哩!你上來,與我見個雌雄!三合敵得我啊,還你師父;如三合敵不得,連你一發都蒸喫了,休想西天去也!」沙僧聞言大怒,輪寶杖,劈頭就打。那怪舉鋼鞭,急架相迎。兩個在水底下,這場好殺:降妖杖、竹節鞭,二人怒髮各爭先。一個是黑水河中千載怪,一個是靈霄殿外舊時僊。那個因貪三藏肉中喫,這個為保唐僧命可憐。都來水底相爭鬥,各要功成兩不然。殺得蝦魚對對搖頭躲,蟹鱉雙雙縮首潛。只聽水府群妖齊擂鼓,門前眾怪亂爭喧。好個沙門真悟淨,單身獨力展威權!躍浪翻波無勝敗,鞭迎杖架兩牽連。

西遊記 (87)

作者:吳承恩

第四十三回  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龍子捉鼉回(下)

算來只為唐和尚,欲取真經拜佛天。他二人戰經三十回合,不見高低。沙僧暗想道:「這怪物是我的對手,枉自不能取勝,且引他出去,教師兄打他。」這沙僧虛丟了個架子,拖著寶杖就走。那妖精更不趕來,道:「你去罷,我不與你鬥了,我且具柬帖兒去請客哩。」

沙僧氣呼呼跳出水來,見了行者道:「哥哥,這怪物無禮。」

行者問:「你下去許多時才出來,端的是甚妖邪?可曾尋見師父?」沙僧道:「他這裏邊,有一座亭臺,臺門外橫書八個大字,喚做『衡陽峪黑水河神府』。我閃在旁邊,聽著他在裏面說話,教小的們刷洗鐵籠,待要把師父與八戒蒸熟了,去請他舅爺來暖壽。是我發起怒來,就去打門。那怪物提一條竹節鋼鞭走出來,與我鬥了這半日,約有三十合,不分勝負。我卻使個佯輸法,要引他出來,著你助陣。那怪物乖得緊,他不來趕我,衹要回去具柬請客,我才上來了。」行者道:「不知是個什麼妖邪?」

沙僧道:「那模樣象一個大鱉;不然,便是個鼉龍也。」行者道:

「不知那個是他舅爺?」說不了,只見那下灣裏走出一個老人,遠遠的跪下叫:「大聖,黑水河河神叩頭。」行者道:「你莫是那桌船的妖邪,又來騙我麼?」那老人磕頭滴淚道:「大聖,我不是妖邪,我是這河內真神。那妖精舊年五月間,從西洋海趁大潮來於此處,就與小神交鬥。奈我年邁身衰,敵他不過,把我坐的那衡陽峪黑水河神府,就佔奪去住了,又傷了我許多水族。我卻沒奈何,徑往海內告他。原來西海龍王是他的母舅,不准我的狀子,教我讓與他住。我欲啟奏上天,奈何神微職小,不能得見玉帝。今聞得大聖到此,特來參拜投生,萬望大聖與我出力報冤!」行者聞言道:「這等說,四海龍王都該有罪。他如今攝了我師父與師弟,揚言要蒸熟了,去請他舅爺暖壽,我正要拿他,幸得你來報信。這等啊,你陪著沙僧在此看守,等我去海中,先把那龍王捉來,教他擒此怪物。」河神道:「深感大聖大恩!」

行者即駕雲,徑至西洋大海,按筋鬥,捻了避水訣,分開波浪。正然走處,撞見一個黑魚精棒著一個渾金的請書匣兒,從下流頭似箭如梭鑽將上來,被行者撲個滿面,掣鐵棒分頂一下,可憐就打得腦漿迸出,腮骨查開,嗗都的一聲飄出水面。他卻揭開匣兒看處,裏邊有一張簡帖,上寫著:「愚甥鼉潔,頓首百拜,啟上二舅爺敖老大人臺下:向承佳惠,感感。今因獲得二物,乃東土僧人,實為世間之罕物。甥不敢自用。因念舅爺聖誕在邇,特設菲筵,預祝千壽。萬望車駕速臨是荷!」行者笑道:

「這廝卻把供狀先遞與老孫也!」正才袖了帖子,往前再行。早有一個探海的夜叉望見行者,急抽身撞上水晶宮報大王:「齊天大聖孫爺爺來了!」那龍王敖順即領眾水族出宮迎接道:「大聖,請入小宮少座,獻茶。」行者道:「我還不曾喫你的茶,你倒先喫了我的酒也!」龍王笑道:「大聖一向皈依佛門,不動葷酒,卻幾時請我喫酒來?」行者道:「你便不曾去喫酒,衹是惹下一個喫酒的罪名了。」敖順大驚道:「小龍為何有罪?」行者袖中取出簡帖兒,遞與龍王。龍王見了,魂飛魄散,慌忙跪下叩頭道:

「大聖恕罪!那廝是舍妹第九個兒子。因妹夫錯行了風雨,刻減了雨數,被天曹降旨,著人曹官魏徵丞相夢裏斬了。舍妹無處安身,是小龍帶他到此,恩養成人。前年不幸,舍妹疾故,惟他無方居住,我著他在黑水河養性修真,不期他作此惡孽,小龍即差人去擒他來也。」行者道:「你令妹共有幾個賢郎?都在那裏作怪?」龍王道:「舍妹有九個兒子。那八個都是好的。第一個小黃龍,見居淮瀆;第二個小驪龍,見住濟瀆;第三個青背龍,佔了江瀆;第四個赤髯龍,鎮守河瀆;第五個徒勞龍,與佛祖司鍾;第六個穩獸龍,與神官鎮脊;第七個敬仲龍,與玉帝守擎天華表;第八個蜃龍,在大家兄處砥據太岳。此乃第九個鼉龍,因年幼無甚執事,自舊年才著他居黑水河養性,待成名,別遷調用,誰知他不遵吾旨,衝撞大聖也。」行者聞言笑道:「你妹妹有幾個妹丈?」敖順道:「只嫁得一個妹丈,乃涇河龍王。向年已此被斬,舍妹孀居於此,前年疾故了。」行者道:「一夫一妻,如何生這幾個雜種?」敖順道:「此正謂龍生九種,九種各別。」

行者道:「我才心中煩惱,欲將簡帖為證,上奏天庭,問你個通同作怪,搶奪人口之罪。據你所言,是那廝不遵教誨,我且饒你這次:一則是看你昆玉分上,二來只該怪那廝年幼無知,你也不甚知情。你快差人擒來,救我師父!再作區處。」敖順即喚太子摩昂:「快點五百蝦魚壯兵,將小鼉捉來問罪!」一壁廂安排酒席,與大聖陪禮。行者道:「龍王再勿多心,既講開饒了你便罷,又何須辦酒?我今須與你令郎同回:一則老師父遭愆,二則我師弟盼望。」那老龍苦留不住,又見龍女捧茶來獻。行者立飲他一盞香茶,別了老龍,隨與摩昂領兵,離了西海。早到黑水河中,行者道:「賢太子,好生捉怪,我上岸去也。」摩昂道:「大聖寬心,小龍子將他拿上來先見了大聖,懲治了他罪名,把師父送上來,才敢帶回海內,見我家父。」 行者欣然相別,捏了避水訣,跳出波津,徑到了東邊崖上。沙僧與那河神迎著道:「師兄,你去時從空而去,怎麼回來卻自河內而回?」行者把那打死魚精,得簡帖,見龍王,與太子同領兵來之事,備陳了一遍。沙僧十分歡喜。都立在岸邊,候接師父不題。

卻說那摩昂太子著介士先到他水府門前,報與妖怪道:

「西海老龍王太子摩昂來也。」那怪正坐,忽聞摩昂來,心中疑惑道:「我差黑魚精投簡帖拜請二舅爺,這早晚不見回話,怎麼舅爺不來,卻是表兄來耶?」正說間,只見那巡河的小怪又來報:「大王,河內有一枝兵,屯於水府之西,旗號上書著『西海儲君摩昂小帥』。」妖怪道:「這表兄卻也狂妄:想是舅爺不得來,命他來赴宴,既是赴宴,如何又領兵勞士?咳!但恐其間有故。」

教:「小的們,將我的披掛鋼鞭伺候,恐一時變暴,待我且出去迎他,看是何如。」眾妖領命,一個個擦掌摩拳準備。

這鼉龍出得門來,真個見一枝海兵札營在右,只見:征旗飄繡帶,畫戟列明霞。寶劍凝光彩,長槍纓繞花。弓彎如月小,箭插似狼牙。大刀光燦燦,短棍硬沙沙。鯨鰲並蛤蚌,蟹鱉共魚蝦。大小齊齊擺,干戈似密麻。不是元戎令,誰敢亂爬喳!鼉怪見了,徑至那營門前厲聲高叫:「大表兄,小弟在此拱候,有請。」有一個巡營的螺螺急至中軍帳:「報千歲殿下,外有鼉龍叫請哩。」太子按一按頂上金盔,束一束腰間寶帶,手提一根三棱簡,拽開步,跑出營去道:「你來請我怎麼?」鼉龍進禮道:「小弟今早有簡帖拜請舅爺,想是舅爺見棄,著表兄來的,兄長既來赴席,如何又勞師動眾,不入水府,札營在此,又貫甲提兵,何也?」太子道:「你請舅爺做甚?」妖怪道:「小弟一向蒙恩賜居於此,久別尊顏,未得孝順。昨日捉得一個東土僧人,我聞他是十世修行的元體,人喫了他,可以延壽,欲請舅爺看過,上鐵籠蒸熟,與舅爺暖壽哩。」太子喝道:「你這廝十分懵懂!你道僧人是誰?」妖怪道:「他是唐朝來的僧人,往西天取經的和尚。」太子道:「你只知他是唐僧,不知他手下徒弟利害哩。」妖怪道:

「他有一個長嘴的和尚,喚做個豬八戒,我也把他捉住了,要與唐和尚一同蒸喫。還有一個徒弟,喚做沙和尚,乃是一條黑漢子,晦氣色臉,使一根寶杖,昨日在這門外與我討師父,被我帥出河兵,一頓鋼鞭,戰得他敗陣逃生,也不見怎的利害。」太子道: 「原來是你不知!他還有一個大徒弟,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上方太乙金僊齊天大聖,如今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,是普陀巖大慈大悲觀音菩薩勸善,與他改名,喚做孫悟空行者。你怎麼沒得做,撞出這件禍來?他又在我海內遇著你的差人,奪了請帖,徑入水晶宮,拿捏我父子們,有結連妖邪,搶奪人口之罪。你快把唐僧、八戒送上河邊,交還了孫大聖,憑著我與他陪禮,你還好得性命,若有半個不字,休想得全生居於此也!」那怪鼉聞此言,心中大怒道:「我與你嫡親的姑表,你倒反護他人?聽你所言,就教把唐僧送出,天地間那裏有這等容易事也!

你便怕他,莫成我也怕他?他若有手段,敢來我水府門前,與我交戰三合,我才與他師父,若敵不過我,就連他也拿來,一齊蒸熟,也沒什麼親人,也不去請客,自家關了門,教小的們唱唱舞舞,我坐在上面,自自在在,喫他娘不是!」太子見說,開口罵道:「這潑邪果然無狀!且不要教孫大聖與你對敵,你敢與我相持麼?」那怪道:「要做好漢,怕什麼相持!」教:「取披掛!」呼喚一聲,眾小妖跟隨左右,獻上披掛,捧上鋼鞭。他兩個變了臉,各逞英雄;傳號令,一齊擂鼓。這一場比與沙僧爭鬥,甚是不同,但見那:旌旗照耀,戈戟搖光。這壁廂營盤解散,那壁廂門戶開張。摩昂太子提金簡,鼉怪輪鞭急架償。一聲炮響河兵烈,三棒鑼鳴海士狂。蝦與蝦爭,蟹與蟹鬥。鯨鰲吞赤鯉,鯾鮊起黃鱨。鯊鯔喫鮆鯖魚走,牡蠣擒蟶蛤蚌慌,少揚刺硬如鐵棍,鱑司針利似鋒芒。鮃鱑追白蟮,鱸鱠捉烏鯧。一河水怪爭高下,兩處龍兵定弱強。混戰多時波浪滾,摩昂太子賽金剛。喝聲金簡當頭重,拿住妖鼉作怪王。這太子將三棱簡閃了一個破綻,那妖精不知是詐,鑽將進來,被他使個解數,把妖精右臂,只一簡,打了個躘踵,趕上前,又一拍腳,跌倒在地。眾海兵一擁上前,揪翻住,將繩子背綁了雙手,將鐵索穿了琵琶骨,拿上岸來,押至孫行者面前道:「大聖,小龍子捉住妖鼉,請大聖定奪。」

行者與沙僧見了道:「你這廝不遵旨令,你舅爺原著你在此居住,教你養性存身,待你名成之日,別有遷用。你怎麼強佔水神之宅,倚勢行凶,欺心誑上,弄玄虛,騙我師父、師弟?我待要打你這一棒,奈何老孫這棒子甚重,略打打兒就了了性命。

你將我師父安在何處哩?」那怪叩頭不住道:「大聖,小鼉不知大聖大名,卻才逆了表兄,騁強背理,被表兄把我拿住。今見大聖,幸蒙大聖不殺之恩,感謝不盡。你師父還捆在那水府之間,望大聖解了我的鐵索,放了我手,等我到河中送他出來。」摩昂在旁道:「大聖,這廝是個逆怪,他極奸詐,若放了他,恐生惡念。」沙和尚道:「我認得他那裏,等我尋師父去。」他兩個跳入水中,徑至水府門前,那里門扇大開,更無一個小卒。直入亭臺裏面,見唐僧八戒,赤條條都捆在那裏。沙僧即忙解了師父,河神亦隨解了八戒,一家背著一個出水面,徑至岸邊。豬八戒見那妖精鎖綁在側,急掣鈀上前就築,口裏罵道:「潑邪畜!你如今不喫我了?」行者扯住道:「兄弟,且饒他死罪罷,看敖順賢父子之情。」摩昂進禮道:「大聖,小龍子不敢久停。既然救得你師父,我帶這廝去見家父;雖大聖饒了他死罪,家父決不饒他活罪,定有發落處置,仍回復大聖謝罪。」行者道:「既如此,你領他去罷,多多拜上令尊,尚容面謝。」那太子押著那妖鼉,投水中,帥領海兵,徑轉西洋大海不題。

卻說那黑水河神謝了行者道:「多蒙大聖復得水府之恩!」

唐僧道:「徒弟啊,如今還在東岸,如何渡此河也?」河神道:「老爺勿慮,且請上馬,小神開路,引老爺過河。」那師父才騎了白馬,八戒采著韁繩,沙和尚挑了行李,孫行者扶持左右,只見河神作起阻水的法術,將上流擋住。須臾下流撤幹,開出一條大路。師徒們行過西邊,謝了河神,登崖上路。這正是:禪僧有救來西域,徹地無波過黑河。畢竟不知怎生得拜佛求經,且聽下回分解。

西遊記 (88)

作者:吳承恩

第四十四回   法身元運逢車力 心正妖邪度脊關(上)

詩曰:求經脫障向西遊,無數名山不盡休。兔走烏飛催晝夜,鳥啼花落自春秋。微塵眼底三千界,錫杖頭邊四百州。宿水餐風登紫陌,未期何日是回頭。話說唐三藏幸虧龍子降妖,黑水河神開路,師徒們過了黑水河,找大路一直西來。真個是迎風冒雪,戴月披星,行彀多時,又值早春天氣,但見三陽轉運,萬物生輝。三陽轉運,滿天明媚開圖畫;萬物生輝,遍地芳菲設繡茵。梅殘數點雪,麥漲一川雲。漸開冰解山泉溜,盡放萌芽沒燒痕。正是那太昊乘震,勾芒禦辰,花香風氣暖,雲淡日光新。道旁楊柳舒青眼,膏雨滋生萬象春。師徒們在路上游觀景色,緩馬而行,忽聽得一聲吆喝,好便似千萬人吶喊之聲。唐三藏心中害怕,兜住馬不能前進,急回頭道:悟空,是那裏這等響振?」八戒道:「好一似地裂山崩。」沙僧道:「也就如雷聲霹靂。」三藏道:「還是人喊馬嘶。」孫行者笑道:「你們都猜不著,且住,待老孫看是何如。」

好行者,將身一縱,踏雲光起在空中,睜眼觀看,遠見一座城池。又近覷,倒也祥光隱隱,不見什麼凶氣紛紛。行者暗自沈吟道:「好去處!如何有響聲振耳?那城中又無旌旗閃灼,戈戟光明,又不是炮聲響振,何以若人馬喧嘩?」正議間,只見那城門外,有一塊沙灘空地,攢簇了許多和尚,在那裏扯車兒哩。

原來是一齊著力打號,齊喊「大力王菩薩」,所以驚動唐僧。行者漸漸按下云頭來看處,呀!那車子裝的都是磚瓦木植土坯之類;灘頭上坡阪最高,又有一道夾脊小路,兩座大關,關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,那車兒怎麼拽得上去?雖是天色和暖,那些人卻也衣衫藍縷,看此象十分窘迫。行者心疑道:「想是修蓋寺院。他這裏五穀豐登,尋不出雜工人來,所以這和尚親自努力。」正自猜疑未定,只見那城門裏,搖搖擺擺,走出兩個少年道士來。你看他怎生打扮,但見他:頭戴星冠,身披錦繡。頭戴星冠光耀耀,身披錦繡彩霞飄。足踏雲頭履,腰系熟絲絛。面如滿月多聰俊,形似瑤天僊客嬌。那些和尚見道士來,一個個心驚膽戰,加倍著力,恨苦的拽那車子。行者就曉得了:「咦!想必這和尚們怕那道士。不然啊,怎麼這等著力拽扯?我曾聽得人言,西方路上,有個敬道滅僧之處,斷乎此間是也。我待要回報師父,奈何事不明白,返惹他怪,敢道這等一個伶俐之人,就不能探個實信?且等下去問得明白,好回師父話。

你道他來問誰?好大聖,按落雲頭,去郡城腳下,搖身一變,變做個遊方的雲水全真,左臂上掛著一個水火籃兒,手敲著漁鼓,口唱著道情詞,近城門,迎著兩個道士,當面躬身道:

「道長,貧道起手。」那道士還禮道:「先生那裏來的?」行者道:

「我弟子云游於海角,浪蕩在天涯;今朝來此處,欲募善人家。

動問二位道長,這城中那條街上好道?那個巷里好賢?我貧道好去化些齋喫。」那道士笑道:「你這先生,怎麼說這等敗興的話?」行者道:「何為敗興?」道士道:「你要化些齋喫,卻不是敗興?」行者道:「出家人以乞化為由,卻不化齋喫,怎生有錢買?」

道士笑道:「你是遠方來的,不知我這城中之事。我這城中,且休說文武官員好道,富民長者愛賢,大男小女見我等拜請奉齋,這般都不須掛齒,頭一等就是萬歲君王好道愛賢。」行者道:「我貧道一則年幼,二則是遠方乍來,實是不知。煩二位道長將這裏地名、君王好道愛賢之事,細說一遍,足見同道之情。」道士說: 「此城名喚車遲國,寶殿上君王與我們有親。」行者聞言呵呵笑道:「想是道士做了皇帝?」他道:「不是。只因這二十年前,民遭亢旱,天無點雨,地絕穀苗,不論君臣黎庶,大小人家,家家沐浴焚香,戶戶拜天求雨。正都在倒懸捱命之處,忽然天降下三個僊長來,俯救生靈。」行者問道:「是那三個僊長?」道士說:「便是我家師父。」行者道:「尊師甚號?」道士云:

「我大師父,號做虎力大僊;二師父,鹿力大僊;三師父,羊力大僊。」行者問曰:「三位尊師,有多少法力?」道士云:「我那師父,呼風喚雨,只在翻掌之間,指水為油,點石成金,卻如轉身之易。所以有這般法力,能奪天地之造化,換星鬥之玄微,君臣相敬,與我們結為親也。」行者道:「這皇帝十分造化。常言道,術動公卿。老師父有這般手段,結了親,其實不虧他。噫,不知我貧道可有星星緣法,得見那老師父一面哩?」道士笑曰:「你要見我師父。有何難處!我兩個是他靠胸貼肉的徒弟,我師父卻又好道愛賢,只聽見說個道字,就也接出大門。若是我兩個引進你,乃吹灰之力。」行者深深的唱個大喏道:「多承舉薦,就此進去罷。」道士說:「且少待片時,你在這裏坐下,等我兩個把公事幹了來,和你進去。」行者道:「出家人無拘無束,自由自在,有甚公幹?」道士用手指定那沙灘上僧人:「他做的是我家生活,恐他躲懶,我們去點他一卯就來。』行者笑道:「道長差了!

僧道之輩都是出家人,為何他替我們做活,伏我們點卯?」道士云:「你不知道,因當年求雨之時,僧人在一邊拜佛,道士在一邊告鬥,都請朝廷的糧餉;誰知那和尚不中用,空念空經,不能濟事。後來我師父一到,喚雨呼風,拔濟了萬民塗炭。卻才惱了朝廷,說那和尚無用,拆了他的山門,毀了他的佛像,追了他的度牒,不放他回鄉,御賜與我們家做活,就當小廝一般。我家裏燒火的也是他,掃地的也是他,頂門的也是他。因為後邊還有住房,未曾完備,著這和尚來拽磚瓦,拖木植,起蓋房宇。只恐他貪頑躲懶,不肯拽車,所以著我兩個去查點查點。」行者聞言。扯住道士滴淚道:「我說我無緣,真個無緣,不得見老師父尊面!」道士云:「如何不得見面?」行者道:「我貧道在方上云游,一則是為性命,二則也為尋親。」道士問:「你有什麼親?」行者道:「我有一個叔父,自幼出家,削髮為僧,向日年程饑饉,也來外面求乞。這幾年不見回家,我念祖上之恩,特來順便尋訪,想必是羈遲在此等地方,不能脫身,未可知也。我怎的尋著他見一面,才可與你進城?」道士云:「這般卻是容易。我兩個且坐下,即煩你去沙灘上替我一查,只點頭目有五百名數目便罷,看內中那個是你令叔。果若有呀,我們看道中情分,放他去了,卻與你進城好麼?」

行者頂謝不盡,長揖一聲,別了道士,敲著漁鼓,徑往沙灘之上。過了雙關,轉下夾脊,那和尚一齊跪下磕頭道:「爺爺,我等不曾躲懶,五百名半個不少,都在此扯車哩。」行者看見,暗笑道:「這些和尚,被道士打怕了,見我這假道士就這般悚懼,若是個真道士,好道也活不成了。」行者又搖手道:「不要跪,休怕。我不是監工的,我來此是尋親的。」眾僧們聽說認親,就把他圈子陣圍將上來,一個個出頭露面,咳嗽打響,巴不得要認出去。道:「不知那個是他親哩。」行者認了一會,呵呵笑將起來,眾僧道:「老爺不認親,如何發笑?」行者道:「你們知我笑什麼?笑你這些和尚全不長俊!父母生下你來,皆因命犯華蓋,妨爺克娘,或是不招姊妹,才把你捨斷了出家。你怎的不遵三寶,不敬佛法,不去看經拜懺,卻怎麼與道士傭工,作奴婢使喚?」眾僧道:「老爺,你來羞我們哩!你老人家想是個外邊來的,不知我這裏利害。」行者道:「果是外方來的,其實不知你這裏有甚利害。」眾僧滴淚道:「我們這一國君王,偏心無道,只喜得是老爺等輩,惱的是我們佛子。」行者道:「為何來?」眾僧道:

「只因呼風喚雨,三個僊長來此處,滅了我等,哄信君王,把我們寺拆了,度牒追了,不放歸鄉,亦不許補役當差,賜與那僊長家使用,苦楚難當!但有個遊方道者至此,即請拜王領賞;若是和尚來,不分遠近,就拿來與僊長家傭工。」行者道:「想必那道士還有什麼巧法術,誘了君王?若衹是呼風喚雨,也都是旁門小法術耳,安能動得君心?」眾僧道:「他會摶砂煉汞,打坐存神,點水為油,點石成金。如今興蓋三清觀宇,對天地晝夜看經懺悔,祈君王萬年不老,所以就把君心惑動了。」行者道:「原來這般,你們都走了便罷。」眾僧道:「老爺,走不脫!那僊長奏准君王,把我們畫了影身圖,四下里長川張掛。他這車遲國地界也寬,各府州縣鄉村店集之方,都有一張和尚圖,上面是御筆親題。若有官職的,拿得一個和尚,高昇三級;無官職的,拿得一個和尚,就賞白銀五十兩,所以走不脫。且莫說是和尚,就是剪鬃、禿子、毛稀的,都也難逃。四下裏快手又多,緝事的又廣,憑你怎麼也是難脫。我們沒奈何,只得在此苦捱。」行者道:「既然如此,你們死了便罷。」眾僧道:「老爺,有死的。到處捉來與本處和尚,也共有二千餘眾,到此熬不得苦楚,受不得爊煎,忍不得寒冷,服不得水土,死了有六七百,自盡了有七八百,衹有我這五百個不得死。」行者道:「怎麼不得死?」眾僧道:「懸樑繩斷,刀刎不疼,投河的飄起不沈,服藥的身安不損。」行者道:

「你卻造化,天賜汝等長壽哩!」眾僧道:「老爺呀,你少了一個字兒,是長受罪哩!我等日食三餐,乃是糙米熬得稀粥,到晚就在沙灘上冒露安身,才合眼就有神人擁護。」行者道: 「想是累苦了,見鬼麼?」眾僧道:「不是鬼,乃是六丁六甲、護教伽藍,但至夜就來保護。但有要死的,就保著,不教他死。」行者道:「這些神卻也沒理,只該教你們早死早昇天,卻來保護怎的?」眾僧道:「他在夢寐中勸解我們,教不要尋死,且苦捱著,等那東土大唐聖僧往西天取經的羅漢。他手下有個徒弟,乃齊天大聖,神通廣大,專秉忠良之心,與人間報不平之事,濟困扶危,恤孤念寡。只等他來顯神通,滅了道士,還敬你們沙門禪教哩。」

行者聞得此言,心中暗笑道:「莫說老孫無手段,預先神聖早傳名。」他急抽身,敲著漁鼓,別了眾僧,徑來城門口見了道士。那道士迎著道:「先生,那一位是令親?」行者道:「五百個都與我有親。」兩個道士笑道:「你怎麼就有許多親?」行者道:「一百個是我左鄰,一百個是我右捨,一百個是我父黨,一百個是我母黨,一百個是我交契。你若肯把這五百人都放了,我便與你進去;不放,我不去了。」道士云:「你想有些風病,一時間就胡說了。那些和尚,乃國王御賜,若放一二名,還要在師父處遞了病狀,然後補個死狀,才了得哩。怎麼說都放了?此理不通!

不通!且不要說我家沒人使喚,就是朝廷也要怪。他那里長要差官查勘,或時御駕也親來點札,怎麼敢放?」行者道:「不放麼?」道士說:「不放!」行者連問三聲,就怒將起來,把耳朵裏鐵棒取出,迎風捻了一捻,就碗來粗細,幌了一幌,照道士臉上一刮,可憐就打得頭破血流身倒地,皮開頸折腦漿傾!那灘上僧人遠遠望見他打殺了兩個道士,丟了車兒,跑將上來道:「不好了!不好了!打殺皇親了!」行者道:「那個是皇親?」眾僧把他簸箕陣圍了,道:「他師父上殿不參王,下殿不辭主,朝廷常稱做國師兄長先生。你怎麼到這裏闖禍?他徒弟出來監工,與你無干,你怎麼把他來打死?那僊長不說是你來打殺,只說是來此監工,我們害了他性命,我等怎了?且與你進城去,會了人命出來。」

行者笑道:「列位休嚷,我不是雲水全真,我是來救你們的。」眾僧道:「你倒打殺人,害了我們,添了擔兒,如何是救我們的?」行者道:「我是大唐聖僧徒弟孫悟空行者,特特來此救你們性命。」眾僧道:「不是!不是!那老爺我們認得他。」行者道:「又不曾會他,如何認得?」眾僧道:「我們夢中嘗見一個老者,自言太白金星,常教誨我等,說那孫行者的模樣莫教錯認了。」行者道:「他和你怎麼說來?」眾僧道:「他說那大聖:磕額金睛幌亮,圓頭毛臉無腮。咨牙尖嘴性情乖,貌比雷公古怪。慣使金箍鐵棒,曾將天闕攻開。如今皈正保僧來,專救人間災害。」

行者聞言,又瞋又喜,喜道替老孫傳名!瞋道那老賊憊懶,把我的元身都說與這夥凡人!忽失聲道:「列位誠然認我不是孫行者,我是孫行者的門人,來此處學闖禍耍子的。那裏不是孫行者來了?」用手向東一指,哄得眾僧回頭,他卻現了本相,眾僧們方才認得,一個個倒身下拜道:「爺爺!我等凡胎肉眼,不知是爺爺顯化。望爺爺與我們雪恨消災,早進城降邪從正也!」行者道:「你們且跟我來。」眾僧緊隨左右。 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