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遊記 (83)
作者:吳承恩
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敗 木母被魔擒 (下)
詩曰:四海龍王喜助功,齊天大聖請相從。只因三藏途中難,借水前來滅火紅。
那行者領著龍兵,不多時早到號山枯松澗上。行者道:「敖氏昆玉,有煩遠涉。此間乃妖魔之處,汝等且停於空中,不要出頭露面。讓老孫與他賭鬥,若贏了他,不須列位捉拿;若輸與他,也不用列位助陣。衹是他但放火時,可聽我呼喚,一齊噴雨。」龍王俱如號令。
行者卻按雲頭,入松林裏見了八戒、沙僧,叫聲:「兄弟。」
八戒道:「哥哥來得快啞!可曾請得龍王來?」行者道:「俱來了。
你兩個切須仔細,只怕雨大,莫濕了行李,待老孫與他打去。」
沙僧道:「師兄放心前去,我等俱理會得了。」行者跳過澗,到了門首,叫聲「開門!」那些小妖又去報導:「孫行者又來了。」紅孩仰面笑道:「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燒了他,故此又來。這一來切莫饒他,斷然燒個皮焦肉爛才罷!」急縱身,挺著長槍,教:「小的們,推出火車子來!」他出門前對行者道:「你又來怎的?」行者道:「還我師父來。」那怪道:「你這猴頭,忒不通變。那唐僧與你做得師父,也與我做得按酒,你還思量要他哩,莫想莫想!」
行者聞言,十分惱怒,掣金箍棒劈頭就打。那妖精,使火尖槍,急架相迎。這一場賭鬥,比前不同,好殺:怒髮潑妖魔,惱急猴王將。這一個專救取經僧,那一個要喫唐三藏。心變沒親情,情疏無義讓。這個恨不得捉住活剝皮,那個恨不得拿來生蘸醬,真個忒英雄,果然多猛壯。棒來槍架賭輸贏,槍去棒迎爭下上。舉手相輪二十回,兩家本事一般樣。那妖王與行者戰經二十回合,見得不能取勝,虛幌一槍,怎抽身,捏著拳頭,又將鼻子捶了兩下,卻就噴出火來。那門前車子上,煙火迸起;口眼中,赤焰飛騰。孫大聖回頭叫道:「龍王何在?」那龍王兄弟,帥眾水族,望妖精火光裏噴下雨來。好雨!真個是:瀟瀟灑灑,密密沈沈。瀟瀟灑灑,如天邊墜落星辰;密密沈沈,似海口倒懸浪滾。起初時如拳大小,次後來瓮潑盆傾。滿地澆流鴨頂綠,高山洗出佛頭青。溝壑水飛千丈玉,澗泉波漲萬條銀。三叉路口看看滿,九曲溪中漸漸平。這個是唐僧有難神龍助,扳倒天河往下傾。那雨淙綜大小,莫能止息那妖精的火勢。原來龍王私雨,只好潑得凡火,妖精的三昧真火,如何潑得?好一似火上澆油,越潑越灼。大聖道:「等我捻著訣。鑽入火中!」輪鐵棒,尋妖要打。那妖見他來到,將一口煙,劈臉噴來。行者急回頭,煼得眼花雀亂,忍不住淚落如雨。原來這大聖不怕火,只怕煙。當年因大鬧天宮時,被老君放在八封爐中,鍛過一番,他幸在那巽位安身,不曾燒壞,衹是風攪得煙來,把他煼做火眼金睛,故至今衹是怕煙。那妖又噴一口,行者當不得,縱雲頭走了。那妖王卻又收了火具,回歸洞府。
這大聖一身煙火,炮燥難禁,徑投於澗水內救火。怎知被冷水一逼,弄得火氣攻心,三魂出捨,可憐氣塞胸堂喉舌冷,魂飛魄散喪殘生!慌得那四海龍王在半空裏,收了雨澤,高聲大叫:「天蓬元帥!捲簾將軍!休在林中藏隱,且尋你師兄出來!」
八戒與沙僧聽得呼他聖號,急忙解了馬、挑著擔奔出林來,也不顧泥濘,順澗邊找尋,只見那上溜頭,翻波滾浪,急流中淌下一個人來。沙僧見了,連衣跳下水中,抱上岸來,卻是孫大聖身軀。噫!你看他踡跼四肢伸不得,渾身上下冷如冰。沙和尚滿眼垂淚道:「師兄!可惜了你,億萬年不老長生客,如今化作個中途短命人!」八戒笑道:「兄弟莫哭,這猴子佯推死,嚇我們哩。你摸他摸,胸前還有一點熱氣沒有?」沙僧道:「渾身都冷了,就有一點兒熱氣,怎的就是回生?」八戒道:「他有七十二般變化,就有七十二條性命。你扯著腳,等我擺佈他。」真個那沙僧扯著腳,八戒扶著頭,把他拽個直,推上腳來,盤膝坐定。八戒將兩手搓熱,仵住他的七竅,使一個按摩禪法。原來那行者被冷水逼了,氣阻丹田,不能出聲,卻幸得八戒按摸揉擦,須臾間,氣透三關,轉明堂,沖開孔竅,叫了一聲:「師父啊!」沙僧道:「哥啊,你生為師父,死也還在口裏,且甦醒,我們在這裏哩。」行者睜開眼道:「兄弟們在這裏?老孫喫了虧也!」八戒笑道:「你才子發昏的,若不是老豬救你啊,已此了帳了,還不謝我哩!」行者卻才起身,仰面道:「敖氏弟兄何在?」那四海龍王在半空中答應道:「小龍在此伺候。」行者道:「累你遠勞,不曾成得功果,且請回去,改日再謝。」龍王帥水族,泱泱而回,不在話下。
沙僧攙著行者,一同到松林之下坐定。少時間,卻定神順氣,止不住淚滴腮邊,又叫:「師父啊!憶昔當年出大唐,巖前救我脫災殃。三山六水遭魔障,萬苦千辛割寸腸。托缽朝餐隨厚薄,參禪暮宿或林莊。一心指望成功果,今日安知痛受傷!」沙僧道:「哥哥,且休煩惱,我們早安計策,去那裏請兵助力,搭救師父耶?」行者道:「那裏請救麼?」沙僧道:「當初菩薩吩咐,著我等保護唐僧,他曾許我們,叫天天應,叫地地應。那裏請救去?」行者道:「想老孫大鬧天宮時,那些神兵,都禁不得我。這妖精神通不小,須是比老孫手段大些的,才降得他哩。天神不濟,地煞不能,若要拿此妖魔,須是去請觀音菩薩才好。奈何我皮肉酸麻,腰膝疼痛,駕不起筋鬥雲,怎生請得?」八戒道:「有甚話吩咐,等我去請。」行者笑道:「也罷,你是去得。若見了菩薩,切休仰視,只可低頭禮拜。等他問時,你卻將地名、妖名說與他,再請教師父之事。他若肯來,定取擒了怪物。」八戒聞言,即便駕了雲霧,向南而去。
卻說那個妖王在洞裏歡喜道:「小的們,孫行者喫了虧去了。這一陣雖不得他死,好道也發個大昏。咦,只怕他又請救兵來也,快開門,等我去看他請誰。」眾妖開了門,妖精就跳在空裏觀看,只見八戒往南去了。妖精想著南邊再無他處,斷然是請觀音菩薩,急按下云,叫:「小的們,把我那皮袋尋出來。多時不用,只恐口繩不牢,與我換上一條,放在二門之下,等我去把八戒賺將回來,裝於袋內,蒸得稀爛,犒勞你們。」原來那妖精有一個如意的皮袋。眾小妖拿出來、換了口繩,安於洞門內不題。
卻說那妖王久居於此,俱是熟游之地,他曉得那條路上南海去近,那條去遠。他從那近路上,一駕雲頭,趕過了八戒,端坐在壁巖之上,變作一個「假觀世音」模樣,等候著八戒。那呆子正縱雲行處,忽然望見菩薩,他那裏識得真假?這才是見象作佛。呆子停雲下拜道:「菩薩,弟子豬悟能叩頭。」妖精道:「你不保唐僧去取經,卻見我有何事幹?」八戒道:「弟子因與師父行至中途,遇著號山枯松澗火雲洞,有個紅孩兒妖精,他把我師父攝了去。是弟子與師兄等,尋上他門,與他交戰。他原來會放火,頭一陣,不曾得贏;第二陣,請龍王助雨,也不能滅火。
師兄被他燒壞了,不能行動,著弟子來請菩薩,萬望垂慈,救我師父一難!」妖精道:「那火雲洞洞主,不是個傷生的,一定是你們衝撞了他也。」八戒道:「我不曾衝撞他,是師兄悟空衝撞他的。他變作一個小孩子,吊在樹上,試我師父。師父甚有善心,教我解下來,著師兄馱他一程。是師兄摜了他一摜,他就弄風兒,把師父攝去了。」妖精道:「你起來,跟我進那洞裏見洞主,與你說個人情,你陪一個禮,把你師父討出來罷。」八戒道:「菩薩呀,若肯還我師父,就磕他一個頭也罷。」妖王道:「你跟來。」
那呆子不知好歹,就跟著他,徑回舊路,卻不向南洋海,隨赴火雲門,頃刻間,到了門首。妖精進去道:「你休疑忌,他是我的故人,你進來。」呆子只得舉步入門。眾妖一齊吶喊,將八戒捉倒,裝於袋內,束緊了口繩,高吊在馱梁之上。妖精現了本象,坐在當中道:「豬八戒,你有什麼手段,就敢保唐僧取經,就敢請菩薩降我?你大睜著兩個眼,還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!如今拿你,吊得三五日,蒸熟了賞賜小妖,權為案酒!」八戒聽言,在裏面罵道:「潑怪物!十分無禮!若論你百計千方,騙了我喫,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瘟!」呆子罵了又罵,嚷了又嚷,不題。
卻說孫大聖與沙僧正坐,只見一陣腥風,刮面而過,他就打了一個噴嚏道:「不好!不好!這陣風,凶多吉少。想是豬八戒走錯路也。」沙僧道:「他錯了路,不會問人?」行者道:「想必撞見妖精了。」沙僧道:「撞見妖精,他不會跑回?」行者道:「不停當。你坐在這裏看守,等我跑過澗去打聽打聽。」沙僧道:「師兄腰疼,只恐又著他手,等小弟去罷。」行者道:「你不濟事,還讓我去。」好行者,咬著牙,忍著疼,捻著鐵棒,走過澗,到那火雲洞前,叫聲「潑怪!」那把門的小妖,又急入裏報:「孫行者又在門首叫哩!」那妖王傳令叫拿,那夥小妖,槍刀簇擁,齊聲吶喊,即開門,都道:「拿住!拿住!」行者果然疲倦,不敢相迎,將身鑽在路旁,念個咒語叫「變!」即變做一個銷金包袱。小妖看見,報導:「大王,孫行者怕了,只見說一聲拿字,慌得把包袱丟下,走了。」妖王笑道:「那包袱也無什麼值錢之物,左右是和尚的破褊衫,舊帽子,背進來拆洗做補襯。」一個小妖,果將包袱背進,不知是行者變的。行者道:「好了!這個銷金包袱,背著了!」那妖精不以為事,丟在門內。
好行者,假中又假,虛裏還虛:即拔一根毫毛,吹口僊氣,變作個包袱一樣;他的真身,卻又變作一個蒼蠅兒,釘在門樞上。只聽得八戒在那裏哼哩哼的,聲音不清,卻似一個瘟豬。行者嚶的飛了去尋時,原來他吊在皮袋裏也。行者釘在皮袋,又聽得他惡言惡語罵道妖怪長,妖怪短,「你怎麼假變作個觀音菩薩,哄我回來,吊我在此,還說要喫我!有一日,我師兄大展齊天無量法,滿山潑怪登時擒!解開皮袋放我出,築你千鈀方趁心!」行者聞言暗笑道:「這呆子雖然在這裏面受悶氣,卻還不倒了旗槍。老孫一定要拿了此怪,若不如此,怎生雪恨!」正欲設法拯救八戒出來,只聽那妖王叫道:「六健將何在?」時有六個小妖,是他知己的精靈,封為健將,都有名字:一個叫做雲裏霧,一個叫做霧裏雲,一個叫做急如火,一個叫做快如風,一個叫做興烘掀,一個叫做掀烘興。六健將上前跪下,妖王道:
「你們認得老大王家麼?」六健將道:「認得。」妖王道:「你與我星夜去請老大王來,說我這裏捉唐僧蒸與他喫,壽延千紀。」六怪領命,一個個廝拖廝扯,徑出門去了。行者嚶的一聲,飛下袋來,跟定那六怪,躲離洞中。畢竟不知怎的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西遊記 (84)
作者:吳承恩
第四十二回 大聖殷勤拜南海 觀音慈善縛紅孩(上)
話說那六健將出洞門,徑往西南上,依路而走。行者心中暗想道:「他要請老大王喫我師父,老大王斷是牛魔王。我老孫當年與他相會,真個意合情投,交游甚厚,至如今我歸正道,他還是邪魔。雖則久別,還記得他模樣,且等老孫變作牛魔王,哄他一哄,看是何如。」好行者,躲離了六個小妖,展開翅,飛向前邊,離小妖有十數裏遠近,搖身一變,變作個牛魔王,拔下幾根毫毛,叫「變!」即變作幾個小妖。在那山凹裏,駕鷹牽犬,搭駑張弓,充作打圍的樣子,等候那六健將。那一夥廝拖廝扯,正行時,忽然看見牛魔王坐在中間,慌得興烘掀、掀烘興撲的跪下道:「老大王爺爺在這裏也。」那雲裏霧、霧裏雲、急如火、快如風都是肉眼凡胎,那裏認得真假,也就一同跪倒,磕頭道:「爺爺!小的們是火雲洞聖嬰大王處差來,請老大王爺爺去喫唐僧肉,壽延千紀哩。」行者藉口答道:「孩兒們起來,同我回家去,換了衣服來也。」小妖叩頭道:「望爺爺方便,不消回府罷。路程遙遠,恐我大王見責,小的們就此請行。」行者笑道:「好乖兒女,也罷也罷,向前開路,我和你去來。」六怪抖擻精神,向前喝路,大聖隨後而來。
不多時,早到了本處。快如風、急如火撞進洞裏報:「大王,老大王爺爺來了。」妖王歡喜道:「你們卻中用,這等來的快。」
即便叫:「各路頭目,擺隊伍,開旗鼓,迎接老大王爺爺。」滿洞群妖,遵依旨令,齊齊整整,擺將出去。這行者昂昂烈烈,挺著胸脯,把身子抖了一抖,卻將那架鷹犬的毫毛,都收回身上,拽開大步,徑走入門裏,坐在南面當中。紅孩兒當面跪下,朝上叩頭道:「父王,孩兒拜揖。」行者道:「孩兒免禮。」那妖王四大拜拜畢,立於下手。行者道:「我兒,請我來有何事?」妖王躬身道:
「孩兒不才,昨日獲得一人,乃東土大唐和尚。常聽得人講,他是一個十世修行之人,有人喫他一塊肉,壽似蓬瀛不老僊。愚男不敢自食,特請父王同享唐僧之肉,壽延千紀。」行者聞言,打了個失驚道:「我兒,是那個唐僧?」妖王道:「是往西天取經的人也。」行者道:「我兒,可是孫行者師父麼?」妖王道:「正是。」行者擺手搖頭道:「莫惹他!莫惹他!別的還好惹,孫行者是那樣人哩,我賢郎,你不曾會他?那猴子神通廣大,變化多端。他曾大鬧天宮,玉皇上帝差十萬天兵,布下天羅地網,也不曾捉得他。你怎麼敢喫他師父!快早送出去還他,不要惹那猴子。他若打聽著你喫了他師父,他也不來和你打,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裏搠個窟窿,連山都掬了去。我兒,弄得你何處安身,教我倚靠何人養老!」妖王道:「父王說那裏話,長他人志氣,滅孩兒的威風。那孫行者共有兄弟三人,領唐僧在我半山之中,被我使個變化,將他師父攝來。他與那豬八戒當時尋到我的門前,講什麼攀親託熟之言,被我怒髮沖天,與他交戰幾合,也只如此,不見什麼高作。那豬八戒刺邪裏就來助戰,是孩兒吐出三昧真火,把他燒敗了一陣。慌得他去請四海龍王助雨,又不能滅得我三昧真火,被我燒了一個小發昏,連忙著豬八戒去請南海觀音菩薩。是我假變觀音,把豬八戒賺來,見吊在如意袋中,也要蒸他與眾小的們喫哩。那行者今早又來我的門首吆喝,我傳令教拿他,慌得他把包袱都丟下走了。卻才去請父王來看看唐僧活像,方可蒸與你喫,延壽長生不老也。」行者笑道:「我賢郎啊,你只知有三昧火贏得他,不知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哩!」妖王道:「憑他怎麼變化,我也認得,諒他決不敢進我門來。」行者道:「我兒,你雖然認得他,他卻不變大的,如狼犺大象,恐進不得你門;他若變作小的,你卻難認。」妖王道:
「憑他變甚小的,我這裏每一層門上,有四五個小妖把守,他怎生得入!」行者道:「你是不知,他會變蒼蠅、蚊子、虼蚤,或是蜜蜂、蝴蝶並蟭蟟蟲等項,又會變我模樣,你卻那裏認得?」妖王道:「勿慮,他就是鐵膽銅心,也不敢近我門來也。」行者道:「既如此說,賢郎甚有手段,實是敵得他過,方來請我喫唐僧的肉,奈何我今日還不喫哩。」妖王道:「如何不喫?」行者道:「我近來年老,你母親常勸我作些善事。我想無甚作善,且持些齋戒。」
妖王道:「不知父王是長齋,是月齋?」行者道:「也不是長齋,也不是月齋,喚做雷齋,每月只該四日。」妖王問:「是那四日?」行者道:「三辛逢初六。今朝是辛酉日,一則當齋,二來酉不會客。
且等明日,我去親自刷洗蒸他,與兒等同享罷。」那妖王聞言心中暗想道:「我父王平日喫人為生,今活彀有一千餘歲,怎麼如今又喫起齋來了?想當初作惡多端,這三四日齋戒,那裏就積得過來?此言有假,可疑!可疑!」即抽身走出二門之下,叫六健將來問:「你們老大王是那裏請來的?」小妖道:「是半路請來的。」妖王道:「我說你們來的快,不曾到家麼?」小妖道:「是,不曾到家。」妖王道:「不好了!著了他假也!這不是老大王!」小妖一齊跪下道:「大王,自家父親,也認不得?」妖王道:「觀其形容動靜都象,衹是言語不像,只怕著了他假,喫了人虧。你們都要仔細:會使刀的,刀要出鞘,會使槍的,槍要磨明,會使棍的使棍,會使繩的使繩。待我再去問他,看他言語如何。若果是老大王,莫說今日不喫,明日不喫,便遲個月何妨!假若言語不對,只聽我哏的一聲,就一齊下手。」群魔各各領命訖。
這妖王復轉身到於裏面,對行者當面又拜。行者道:「孩兒,家無常禮,不須拜,但有甚話,只管說來。」妖王伏於地下道:「愚男一則請來奉獻唐僧之肉,二來有句話兒上請。我前日閑行,駕祥光,直至九霄空內,忽逢著祖延道齡張先生。」行者道:「可是做天師的張道齡麼?」妖王道:「正是。」行者問曰:「有甚話說?」妖王道:「他見孩兒生得五官周正,三停平等,他問我是幾年、那月、那日、那時出世,兒因年幼,記得不真。先生子平精熟,要與我推看五星,今請父王,正欲問此。倘或下次再得會他,好煩他推算。」行者聞言,坐在上面暗笑道:「好妖怪呀!老孫自歸佛果,保唐師父,一路上也捉了幾個妖精,不似這廝克剝。他問我什麼家長禮短,少米無柴的話說,我也好信口捏膿答他。他如今問我生年月日,我卻怎麼知道!」好猴王,也十分乖巧,巍巍端坐中間,也無一些兒懼色,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:
「賢郎請起,我因年老,連日有事不遂心懷,把你生時果偶然忘了。且等到明日回家,問你母親便知。」妖王道:「父王把我八個字時常不離口論說,說我有同天不老之壽,怎麼今日一旦忘了!豈有此理!必是假的!」哏的一聲,群妖槍刀簇擁,望行者沒頭沒臉的札來。這大聖使金箍棒架住了,現出本象,對妖精道:「賢郎,你卻沒理。那裏兒子好打爺的?」那妖王滿面羞慚。
不敢回視。行者化金光,走出他的洞府。小妖道:「大王,孫行者走了。」妖王道:「罷罷罷!讓他走了罷!我喫他這一場虧也!
且關了門,莫與他打話,只來刷洗唐僧,蒸喫便罷。」
卻說那行者搴著鐵棒,呵呵大笑,自澗那邊而來。沙僧聽見,急出林迎著道:「哥啊,這半日方回,如何這等哂笑,想救出師父來也?」行者道:「兄弟,雖不曾救得師父,老孫卻得個上風來了。」沙僧道:「什麼上風?」行者道:「原來豬八戒被那怪假變觀音哄將回來,吊於皮袋之內。我欲設法救援,不期他著什麼六健將去請老大王來喫師父肉。是老孫想著他老大王必是牛魔王,就變了他的模樣,充將進去,坐在中間。他叫父王,我就應他;他便叩頭,我就直受,著實快活!果然得了上風!」沙僧道:「哥啊,你便圖這般小便宜,恐師父性命難保。」行者道:「不須慮,等我去請菩薩來。」沙僧道:「你還腰疼哩。」行者道:「我不疼了。古人云,人逢喜事精神爽。你看著行李馬匹,等我去。」
沙僧道:「你置下仇了,恐他害我師父。你須快去快來。」行者道:「我來得快,只消頓飯時,就回來矣。」
好大聖,說話間躲離了沙僧,縱筋鬥雲,徑投南海。在那半空裏,那消半個時辰,望見普陀山景。須臾按下云頭,直至落伽崖上,端肅正行,只見二十四路諸天迎著道:「大聖,那裏去?」
行者作禮畢,道:「要見菩薩。」諸天道:「少停,容通報。」時有鬼子母諸天來潮音洞外報導:「菩薩得知,孫悟空特來參見。」菩薩聞報,即命進去。大聖斂衣皈命,捉定步,徑入裏邊,見菩薩倒身下拜。菩薩道:「悟空,你不領金蟬子西方求經去,卻來此何干?」行者道:「上告菩薩,弟子保護唐僧前行,至一方,乃號山枯松澗火雲洞。有一個紅孩兒妖精,喚作聖嬰大王,把我師父攝去,是弟子與豬悟能等尋至門前,與他交戰。他放出三昧火來,我等不能取勝,救不出師父。急上東洋大海,請到四海龍王,施雨水,又不能勝火,把弟子都熏壞了,幾乎喪了殘生。」菩薩道:「既他是三昧火,神通廣大,怎麼去請龍王,不來請我?」
行者道:「本欲來的,衹是弟子被煙熏了,不能駕雲,卻教豬八戒來請菩薩。」菩薩道:「悟能不曾來呀。」行者道:「正是。未曾到得寶山,被那妖精假變做菩薩模樣,把豬八戒又賺入洞中,現吊在一個皮袋裏,也要蒸喫哩。」菩薩聽說,心中大怒道:「那潑妖敢變我的模樣!」恨了一聲,將手中寶珠淨瓶往海心裏撲的一摜,唬得那行者毛骨竦然,即起身侍立下面,道:「這菩薩火性不退,好是怪老孫說的話不好,壞了他的德行,就把淨瓶摜了。可惜!可惜!早知送了我老孫,卻不是一件大人事?」說不了,只見那海當中,翻波跳浪,鑽出個瓶來,原來是一個怪物馱著出來。行者仔細看那馱瓶的怪物,怎生模樣:根源出處號幫泥,水底增光獨顯威。世隱能知天地性,安藏偏曉鬼神機。藏身一縮無頭尾,展足能行快似飛。文王畫卦曾元卜,常納庭臺伴伏羲。雲龍透出千般俏,號水推波把浪吹。條條金線穿成甲,點點裝成彩玳瑁。九宮八卦袍披定,散碎鋪遮綠燦衣。生前好勇龍王幸,死後還馱佛祖碑。要知此物名和姓,興風作浪惡烏龜。那龜馱著淨瓶,爬上崖邊,對菩薩點頭二十四點,權為二十四拜。行者見了,暗笑道:「原來是看瓶的,想是不見瓶,就問他要。」菩薩道:「悟空,你在下面說什麼?」行者道:「沒說什麼。」
西遊記 (85)
作者:吳承恩
第四十二回 大聖殷勤拜南海 觀音慈善縛紅孩(下)
菩薩教:「拿上瓶來。」這行者即去拿瓶,唉!莫想拿得他動。好便似蜻蜓撼石柱,怎生搖得半分毫?行者上前跪下道:「菩薩,弟子拿不動。」菩薩道:「你這猴頭,只會說嘴,瓶兒你也拿不動,怎麼去降妖縛怪?」行者道:「不瞞菩薩說,平日拿得動,今日拿不動。想是喫了妖精虧,筋力弱了。」菩薩道:「常時是個空瓶,如今是淨瓶拋下海去,這一時間,轉過了三江五湖,八海四瀆,溪源潭洞之間,共借了一海水在裏面。你那裏有架海的斤量?此所以拿不動也。」行者合掌道: 「是弟子不知。」那菩薩走上前,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,托在左手掌上。只見那龜點點頭,鑽下水去了。
行者道:「原來是個養家看瓶的夯貨!」菩薩坐定道:「悟空,我這瓶中甘露水漿,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,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。待要與你拿了去,你卻拿不動;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,你卻又不是好心,專一隻會騙人。你見我這龍女貌美,淨瓶又是個寶物,你假若騙了去,卻那有工夫又來尋你?你須是留些什麼東西作當。」行者道:「可憐!菩薩這等多心,我弟子自秉沙門,一向不幹那樣事了。你教我留些當頭,卻將何物?我身上這件綿布直裰,還是你老人家賜的。這條虎皮裙子,能值幾個銅錢?這根鐵棒,早晚卻要護身。但衹是頭上這個箍兒,是個金的,卻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,取不下來。你今要當頭,情願將此為當,你念個松箍兒咒,將此除去罷,不然,將何物為當?」
菩薩道:「你好自在啊!我也不要你的衣服、鐵棒、金箍,只將你那腦後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。」行者道:「這毫毛,也是你老人家與我的。但恐拔下一根,就拆破群了,又不能救我性命。」菩薩罵道:「你這猴子!你便一毛也不拔,教我這善財也難捨。」行者笑道:「菩薩,你卻也多疑。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,千萬救我師父一難罷!」那菩薩逍遙欣喜下蓮臺,雲步香飄上石崖。只為聖僧遭障害,要降妖怪救回來。孫大聖十分歡喜,請觀音出了潮音僊洞。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巖上。菩薩道:「悟空過海。」行者躬身道:「請菩薩先行。」菩薩道:「你先過去。」行者磕頭道:「弟子不敢在菩薩面前施展。若駕筋鬥雲啊,掀露身體,恐菩薩怪我不敬。」
菩薩聞言,即著善財龍女去蓮花池裏,劈一瓣蓮花,放在石巖下邊水上,教行者:「你上那蓮花瓣兒,我渡你過海。」行者見了道:「菩薩,這花瓣兒,又輕又薄,如何載得我起!這一躧翻跌下水去,卻不濕了虎皮裙?走了硝,天冷怎穿!」菩薩喝道:「你且上去看!」行者不敢推辭,捨命往上跳。果然先見輕小,到上面比海船還大三分,行者歡喜道:「菩薩,載得我了。」菩薩道:「既載得,如何不過去?」行者道: 「又沒了篙槳篷桅,怎生得過?」菩薩道:「不用。」只把他一口氣吹開吸攏,又著實一口氣,吹過南洋苦海,得登彼岸。行者卻腳躧實地,笑道:「這菩薩賣弄神通,把老孫這等呼來喝去,全不費力也!」
那菩薩吩咐概眾諸天各守僊境,著善財龍女閉了洞門,他卻縱祥雲,躲離普陀巖,到那邊叫: 「惠岸何在?」惠岸乃托塔李天王第二個太子,俗名木叉是也,乃菩薩親傳授的徒弟,不離左左,稱為護法惠岸行者,即對菩薩合掌伺候。菩薩道:「你快上界去,見你父王,問他借王罡刀來一用。」惠岸道:「師父用著幾何?」菩薩道:「全副都要。」惠岸領命,即駕雲頭,徑入南天門裏,到雲樓宮殿,見父王下拜。天王見了,問:「兒從何來?」木叉道:「師父是孫悟空請來降妖,著兒拜上父王,將天罡刀借了一用。」天王即喚哪吒將刀取三十六把,遞與木叉。木叉對哪吒說:「兄弟,你回去多拜上母親:我事緊急,等送刀來再磕頭罷。」忙忙相別,按落祥光,徑至南海,將刀捧與菩薩。菩薩接在手中,拋將去,念個咒語,只見那刀化作一座千葉蓮臺。菩薩縱身上去,端坐在中間。行者在旁暗笑道:「這菩薩省使儉用,那蓮花池裏有五色寶蓮臺,捨不得坐將來,卻又問別人去借。」菩薩道:「悟空休言語,跟我來也。」卻才都駕著雲頭,離了海上。
白鸚哥展翅前飛,孫大聖與惠岸隨後。
頃刻間,早見一座山頭,行者道:「這山就是號山了。從此處到那妖精門首,約摸有四百餘裏。」菩薩聞言,即命住下祥雲,在那山頭上念一聲「唵」字咒語,只見那山左山右,走出許多神鬼,卻乃是本山土地眾神,都到菩薩寶蓮座下磕頭。菩薩道:「汝等俱莫驚張,我今來擒此魔王。你與我把這團圍打掃乾淨,要三百里遠近地方,不許一個生靈在地。將那窩中小獸,窟內雛蟲,都送在巔峰之上安生。」眾神遵依而退。須臾間,又來回復,菩薩道:「既然乾淨,俱各回祠。」遂把淨瓶扳倒,呼喇喇傾出水來,就如雷響。真個是:漫過山頭,沖開石壁。漫過山頭如海勢,沖開石壁似汪洋。黑霧漲天全水氣,滄波影日幌寒光。
遍崖沖玉浪,滿海長金蓮。菩薩大展降魔法,袖中取出定身禪。化做落伽僊景界,真如南海一般般。秀蒲挺出曇花嫩,香草舒開貝葉鮮。紫竹幾竿鸚鵡歇,青松數簇鷓鴣喧。萬迭波濤連四野,只聞風吼水漫天。孫大聖見了,暗中讚歎道:「果然是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!若老孫有此法力,將瓶兒望山一倒,管什麼禽獸蛇蟲哩!」菩薩叫:「悟空,伸手過來。」行者即忙斂袖,將左手伸出。菩薩拔楊柳枝,蘸甘露,把他手心裏寫一個迷字,教他:「捏著拳頭,快去與那妖精索戰,許敗不許勝。敗將來我這跟前,我自有法力收他。」行者領命,返雲光,徑來至洞口,一隻手使拳,一隻手使棒,高叫道:「妖怪開門!」那些小妖,又進去報導:「孫行者又來了!」妖王道:「緊關了門!莫睬他!」行者叫道:「好兒子!把老子趕在門外,還不開門!」小妖又報導:「孫行者罵出那話兒來了!」
妖王只教:「莫睬他!」行者叫兩次,見不開門,心中大怒,舉鐵棒,將門一下打了一個窟窿。慌得那小妖跌將進去道:「孫行者打破門了!」妖王見報幾次,又聽說打破前門,急縱身跳將出去,挺長槍,對行者罵道:「這猴子,老大不識起倒!我讓你得些便宜,你還不知盡足,又來欺我!打破我門,你該個什麼罪名?」行者道:「我兒,你趕老子出門,你該個什麼罪名?」那妖王羞怒,綽長槍劈胸便刺;這行者舉鐵棒,架隔相還。一番搭上手,鬥經四五個回合,行者捏著拳頭,拖著棒,敗將下來。那妖王立在山前道:「我要刷洗唐僧去哩!」 行者道:「好兒子,天看著你哩!你來!」那妖精聞言,愈加瞋怒,喝一聲,趕到面前,挺槍又刺。這行者輪棒又戰幾合,敗陣又走。那妖王罵道:「猴子,你在前有二三十合的本事,你怎麼如今正鬥時就要走了,何也?」行者笑道:「賢郎,老子怕你放火。」妖精道:「我不放火了,你上來。」行者道:「既不放火,走開些,好漢子莫在家門前打人。」那妖精不知是詐,真個舉槍又趕。行者拖了棒,放了拳頭,那妖王著了迷亂,只情追趕。前走的如流星過度,後走的如弩箭離弦。
不一時,望見那菩薩了。行者道:「妖精,我怕你了,你饒我罷。你如今趕至南海觀音菩薩處,怎麼還不回去?」那妖王不信,咬著牙,只管趕來。行者將身一幌,藏在那菩薩的神光影裏。這妖精見沒了行者,走近前,睜圓眼,對菩薩道:「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麼?」菩薩不答應。妖王拈轉長槍喝道: 「咄!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麼?」菩薩也不答應。妖精望菩薩劈心刺一槍來,那菩薩化道金光,徑走上九霄空內。行者跟定道:「菩薩,你好欺伏我罷了!那妖精再三問你,你怎麼推聾裝啞,不敢做聲,被他一槍搠走了,卻把那個蓮臺都丟下耶!」菩薩只教:
「莫言語,看他再要怎的。」此時行者與木叉俱在空中,併肩同看。只見那妖呵呵冷笑道:「潑猴頭,錯認了我也!他不知把我聖嬰當作個甚人。幾番家戰我不過,又去請個什麼膿包菩薩來,卻被我一槍,搠得無形無影去了,又把個寶蓮臺兒丟了,且等我上去坐坐。」好妖精,他也學菩薩,盤手盤腳的,坐在當中。
行者看見道:「好!好!好!蓮花臺兒好送人了!」菩薩道:「悟空,你又說什麼?」行者道:「說甚?說甚?蓮臺送了人了!」那妖精坐放臀下,終不得你還要哩?」菩薩道:「正要他坐哩。」行者道:「他的身軀小巧,比你還坐得穩當。」菩薩叫:「莫言語,且看法力。」他將楊柳枝往下指定,叫一聲「退!」只見那蓮臺花彩俱無,祥光盡散,原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。即命木叉:「使降妖杵,把刀柄兒打打去來。」那木叉按下云頭,將降魔杵,如築牆一般,築了有千百餘下。那妖精,穿通兩腿刀尖出,血流成汪皮肉開。好怪物,你看他咬著牙,忍著痛,且丟了長槍,用手將刀亂拔。行者卻道:「菩薩啊,那怪物不怕痛,還拔刀哩。」菩薩見了,喚上木叉,「且莫傷他生命。」卻又把楊柳枝垂下,念聲「唵」字咒語,那天罡刀都變做倒須鉤兒,狼牙一般,莫能褪得。
那妖精卻才慌了,扳著刀尖,痛聲苦告道:「菩薩,我弟子有眼無珠,不識你廣大法力。千乞垂慈,饒我性命!再不敢恃惡,願入法門戒行也。」菩薩聞言,卻與二行者、白鸚哥低下金光,到了妖精麵前,問道:「你可受吾戒行麼?」妖王點頭滴淚道:「若饒性命,願受戒行。」菩薩道:「你可入我門麼?」妖王道:「果饒性命,願入法門。」菩薩道:「既如此,我與你摩頂受戒。」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,近前去,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,剃作一個太山壓頂,與他留下三個頂搭,挽起三個窩角揪兒。行者在旁笑道: 「這妖精大晦氣!弄得不男不女,不知象個什麼東西!」菩薩道:「你今既受我戒,我卻也不慢你,稱你做善財童子,如何?」
那妖點頭受持,只望饒命。菩薩卻用手一指,叫聲「退!」撞的一聲,天罡刀都脫落塵埃,那童子身軀不損。菩薩叫:「惠岸,你將刀送上天宮,還你父王,莫來接我,先到普陀巖會眾諸天等候。」那木叉領命,送刀上界,回海不題。
卻說那童子野性不定,見那腿疼處不疼,臀破處不破,頭挽了三個揪兒,他走去綽起長槍,望菩薩道:「那裏有甚真法力降我!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!不受甚戒,看槍!」望菩薩劈臉刺來。恨得個行者輪鐵棒要打,菩薩只叫:「莫打,我自有懲治。」
卻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道:「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。緊箍兒,先與你戴了,禁箍兒,收了守山大神,這個金箍兒,未曾捨得與人,今觀此怪無禮,與他罷。」好菩薩,將箍兒迎風一幌,叫聲「變!」即變作五個箍兒,望童子身上拋了去,喝聲「著!」一個套在他頭頂上,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,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。菩薩道:「悟空,走開些,等我念念《金箍兒咒》。」行者慌了道:「菩薩呀,請你來此降妖,如何卻要咒我?」菩薩道:「這篇咒,不是《緊箍兒咒》咒你的,是《金箍兒咒》咒那童子的。」行者卻才放心,緊隨左右,聽得他念咒。菩薩捻著訣,默默的念了幾遍,那妖精搓耳揉腮,攢蹄打滾。正是:一句能通遍沙界,廣大無邊法力深。畢竟不知那童子怎的皈依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