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途同歸(五)

(五)

人生路上,往往都是過去的時光感覺更加美好。而身在其中的時候,多半是平淡無奇。而且,美好的回憶,往往伴隨苦難的經歷。

大學期間,我們都很簡樸,整個社會也基本是那樣。那天看大學期間照片,我竟然穿著袖口破碎的線衣照相,明晃晃的很顯眼,那時竟不覺得寒磣。現在看都覺得奇怪,而不理解那時的心境。所以說,人這個東西,有時琢磨起來,覺的真有其不可思議的一面。此一時彼一時的變化這樣大。

其實回想起來,我最美好的時光還是讀本科階段。而玩味那段歷史,擷取美好片斷,不能漏掉的,就是這樣一個女孩。

她不是我們系的,是學生物的。我們是在武術協會認識的,她練太極拳。什麼二十四式、四十八式,陳式、楊式的好像都學過,還習練太極劍。她身體特別柔,性格還很有耐性,模仿力也好,所以,那太極拳打的有滋有味。她叫杭美,她姐姐叫蘇美。後來她好像去了加拿大。

我們並沒有談戀愛,接觸的機會多一些而已。所以,留給記憶中的故事,稍稍的帶有淡淡的粉色,因此,比起顏色來講,那故事的芬馥,才更是耐人回味。

那時的社會,還是單調的。所以,校園的生活,也是枯燥的。每天就是寢室、教學樓、食堂。喜歡活動的,下午就是操場了。日復一日的如此這般,對於妙齡男女,真的有些過於枯燥。因為電視都很少,個別的大教室中有,可是不是隨便看的,電視鎖起來,鑰匙一般被學生會把著,什麼非常好的連續劇的時候,才能晚自習的時候打開看。比方上演《霍元甲》、《血疑》、《一休》、《鐵血丹心》等等。大教室裡擠的人滿滿的,早早的有人用書包占座,這樣晚上才能一飽眼福。不然沒有座位了。

所以,這樣單調的生活,學習累了,我有時找她出去遛彎。那時我們沒有固定教室自習,都是公用教室。課程表也是,哪天哪天,哪個樓的幾號教室,什麼什麼課程。這個班上課完畢,下個班人進來。在一個教室連續上四堂課的情況,幾乎很少。發現她在哪裡自習呢,就走到跟前,她抬頭一看是熟人,於是就悄悄的出來。到哪兒遛彎啊,也就是校園的小路唄,還有哪些地方啊。走啊走的,排遣寂寞,交流些有趣的問題。然後再回去學習。

記的一次晚上,我們走了很遠,出了學校的大門。可是,天空忽然下雨,幸虧我帶了一把雨傘。雨非常大,風也大,我們打著一把傘,還不能緊靠著,幾乎剛剛貼著衣服的距離,她個頭小,我貓腰。路途很是艱難啊,路上都是水。中途裡,我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,就差頭髮沒有濕透。於是索性把傘讓給她自己了。回到教室時候,已經晚自習結束,教學樓響鈴了。上下打量一番,她上身衣服基本沒濕。那時流行歌曲中,有個好像叫《一把小雨傘》的,開頭是:我們倆,一起拿著一把小雨傘,雖然是,雨下的越來越大……。後來我送她一本磁帶,就有這首歌。從那以後,聽這歌非常有感觸。

還有,那時有個階段,我們經常互相請對方喝酸奶。一杯酸奶五毛錢,白色大肚瓷杯酸奶,味道很不錯。那時的國人,剛剛開始興起喝酸奶,跟西方學的。我們那時很樸素,本科四年,幾乎沒去飯店。頂多是節假日,在宿舍大家湊幾個菜,都是在食堂買來的,然後買幾瓶香檳。就是這樣,還常常有喝醉的。所以,請女友上飯店?想都不敢想。經濟緊張是其一,主要是覺的那太俗氣,太奢侈。

大學三年、四年的時候,我們一些習武人經常在一起活動。所以,留下一些照片,現在看來,才發現照片上的她,常常是憂鬱的目光。是不是她那時就感到,彼此的相處,並不能走到一起,乃是今生的缺憾和永遠的心痛呢?這是我現在大膽的設想了,也許人家不是這樣心裡。但是,緣分這個東西,真的很是捉弄人的。所以說,「有緣千里來相聚,無緣對面不相識」。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,更加感到此言的不虛啊。

因為愛好相投,她曾經送我一本書,是《性命圭旨》。左開頁,豎行繁體字,裡面有些插圖。都是古人裝束。甚至還有一隻老虎的圖案,還有鼎、香爐一樣的東西圖案。基本看不懂其所云,知道是練氣功的書。這個書一直帶在身邊,九六年開始,我身體不太好,常常升起練氣功的念頭,於是找到這書,每次都是研讀不懂。但是,每次看這書,身體都有感覺一般,就是氣功所說的氣感吧。自己也暗暗的覺的奇怪,每次看這書,都有奇怪的感覺。直到修煉法輪功後,才明白那是書中的一些機制,在身體中起作用。這本書一天被我孩子不知從哪裡找出,我當時認為不能再要此書了,會影響修煉大法的,於是叫孩子把它扔了。現在想來也是多餘,不接受那書中的內容也就算了,走極端大可不必。不過那個時候,就是那種認識。

說起小秘密嘛,年輕人孩子的事情,想來也挺有意思。她送我七巧板小玩具,我送她望遠鏡小玩具。是這樣的,那年春天,我們到西山的臥佛寺遊玩,那是學校的運動會剛剛過去吧,五一前後,是我邀請她的。其實,北京的西山是很美的,要說居住環境,我那時十分嚮往那一帶。臥佛寺在植物園附近,已經離城區很遠了。那春天的北京氣候,暖融融的很是愜意,充足的陽光,往往激起人興奮感,都能使人對將來滿懷希望的。這些是氣候季節的影響力嘛。

在那之前,我曾經去過一次臥佛寺的。寺院外面有曹雪芹的故居,小小的茅草房,旁邊一棵古樹,簡陋的和《紅樓夢》作品似乎太不般配。

臥佛寺是建造在南向緩緩的山坡上。進去後一直是往裡走,往北走,也是往山上走。寺院的大堂,一尊臥佛塑像,用手支著頭,側身躺著,很大很大的一雙鞋,放在旁邊。臥佛造像大概有一丈多。周圍站著一些神像,記不清是哪些名號的神了。

臥佛寺的西側,是櫻桃溝,溝旁邊兩岸是秀美的竹林。順溝而上,蜿蜒而行,漸漸的溝越來越窄,越來越向山上攀登。我們就順著溝走,慢慢的山勢漸陡,越來越吃力的攀登。再往上也沒了什麼景色,於是,在一塊大石頭上,我們坐定。攀登那個大石頭,真的很費力,對她來說。我真有心要拉她手一把,好像她也有心要我拉一把,但是我們誰也沒有吱聲,誰也沒好意思先伸出手來,最終,她還是手腳並用的上來了。

坐在石頭上,眺望遠方,暖洋洋的太陽底下,看的很遠很遠。好像遠處的石景山地區吧,有一個火力發電廠。高聳的煙筒拖著長長的,如同練綢一般的白煙,流線型的高塔,蒸發出霧狀的水蒸氣,渺茫著,在春光下、春風裡的波浪般地表陽氣上升的大氛圍中。

我們坐在石頭上吃小食品,麵包等等,喝汽水。談論著沒有什麼積澱的人生過去,憧憬著還有很長路途的人生將來。太陽在緩緩的轉動,時光在靜靜的流淌,山風習習的吹著。偶爾的時刻,真的有些涼意感,剛才剛剛坐定的暖意漸漸逝去。因為那是登山的余熱使然。雖然感到了涼,但是我們還是誰也不想盡快離開這裡。

我拿出一個玩具望遠鏡,看著遠方,嘴裡不斷的驚訝著什麼。一會兒,給她看望遠鏡。她不斷的重複著「看到了,看到了」。我們都很開心。

於是,我說明了望遠鏡的來歷。

不怕笑話,這個望遠鏡是我們寢室,不,甚至是我們班級男同學專用品,我買的,準備給老家小孩帶回去的。最後變成了用來看女生的專用工具,你們六樓女生從我們寢室樓角走過,閒著無聊,我們就用望遠鏡追著看女孩。然後品頭評足一番。沒什麼,就是快叨快叨嘴唄,在飽眼福之後。

她聽著笑的不行。於是,當時我就把這個望遠鏡送給了她,說我們也要「改邪歸正」了。那次回來後,我們寢室同學好像還埋怨我一番呢。其實,大家沒有改邪歸正的想法,就是我壞了大家的愛好。再去買望遠鏡?沒人那麼厚臉皮啊。你看是不自覺的買來的望遠鏡看看女生也就算了,特意再買?那時我們誰也沒有這樣的勇氣。其實,是那時的年輕人道德水準的體現。

那次,我們在石頭上坐了很久。雖然山風涼颼颼覺的有些令人不很舒服,但是我們一直保持著一尺多遠的距離。雷池就是雷池,禁區就是禁區。也許正是恪守了傳統的道德,才有了今天甜美純潔美好的回憶。

一次晚上,她到我們寢室,剛好其他同學去教室自習了,她拿出七巧板,來考我的智力。這個拼圖是很難,當時我只是拼湊成了幾個簡單圖形。這個很需要耐性,我恰恰是缺少這東西。我這個人本質中一個很不好的東西頑固的在那裡橫著,就是自大心,對自己不感興趣的,往往小覷之,所以,對這樣的小孩玩法,幾乎有些不屑的心態。但是臨了,她把七巧板送了我。畢竟是友人的饋贈,所以,還是很用心珍藏的。就這樣,這個七巧板交換了望遠鏡。

一次在操場吧,我問她克隆是什麼概念,她當時解釋的我沒怎麼聽懂。後來,她特意到圖書館,查資料把克隆的定義寫在了一張小卡片上,送與我看。她是個很負責,耐心,溫柔的女孩。就是不會打扮。素雅的幾乎,幾乎如同谷穗,或是麥苗。沉甸甸的果實在裡面,卻不加任何的修飾的外表展現出來。

一個女孩,一個花季女孩,這樣做也許有些憾缺吧。

要說,還有那麼一次的,不怎麼光彩。

那天,也是暮春的傍晚後吧。我們快畢業了。風也是不小,我們走啊走,在校園裡。走走停停的來到一個牆邊。真的,那天鍛練的很累,不知怎麼,還很衝動,看著她穿著單薄的衣衫。於是,我,我非常想抱一下。因為心裡的掩飾功夫,我從小都沒有練過,當然這樣的眼神也好,什麼內心活動也好,好像被她發覺了。於是,她也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。我竟然,竟然說出來了,說非常想抱她一下。她羞澀的低頭。沉默中許久,我們還是正常的分手了。我們都克制了自己,留下了非常純潔的一頁。當然,那時就是我們真的身體接觸了,我想,也絕對不會有那樣髒的舉動。頂多就是抱了一下而已。但是,我們都沒有半點的破格。彼此對對方負責,因為我們不是戀愛關係。

她跳遠甚是了得,我沒有看見過,但是聽同學說,那簡直如同燕子一般的飛躍,一些大個女孩都望塵莫及,自愧弗如。據她自己講,她曾經練習過播音,那麼,口才還一定非凡啊。

一位多才多藝的,不加任何修飾的女孩。

我畢業的時候,她在火車站送我。我們都強打笑臉。我拿出畢業留念冊,請她簽字,她拿去想了想,於是提筆,僅僅寫了一個海,後面畫出了海燕一樣的兩條交叉的破浪線。寓意何為?深不可測。問她,不語但笑。給人的印象一定是海燕了,為什麼留這個題詞?是她偏愛海燕,還是一時的什麼念頭?下面簽名處,一堆密密麻麻的字:「夜空遊蕩的彗星,山間彈唱的小生靈。」一個長在大都市的,身居高等學府的女孩,什麼原因促使的,能夠留下這樣的字句?這不是世外桃源的心態嗎?

所有這一切,也許永遠都是謎了。

因為有些內心深處的秘密,只有在適當的,特別時宜的節骨眼,才能傾吐一快。就像那個種子,必須是適當的溫度、濕度下,才能萌發,而一些種子更是挑剔。那麼,一個純真少女的內心世界,在怎樣的特定情況下才能敞開一隅呢?過了那個階段,錯過那個時機,隨著時間而逝,那就是永遠的不解之謎。就像大金字塔、和巨石陣之類。

一直她幫我提個小包,我上了火車,打開窗子來和她告別。她站在下面強裝笑顏,嘴角掛著的,卻是些淒然。看看快到時間了,她伸出手來,我們握手。匆匆的一握,然後,她毅然低頭轉身走開了……。很遠了,我模糊的視線,看著她在抬起手背——擦眼睛,

這是我們僅有的一次,匆匆的拉……

不,是握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