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四)
「喀嚓——光噹,卡嚓——光噹。」
低沉的、富有節奏的車輪聲,伴隨著故事,緩緩的流淌。
「在那個風華正茂,天之驕子的年代,我練武,習的是南少林五祖拳。那時稱大學生為天之驕子,實不過份,因為大學生在社會上確實是缺緊貨。我能夠習武南少林拳,是一位曾經在廈門大學讀書的老師,從福建帶過來的。其實,也是白扯,練武這東西和其它技藝一樣,童子功很關鍵。筋骨硬了的時候學,很難打下堅實的基礎,我是上了大學後才開始練的。但是我就喜歡,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。練武要練馬步功,不然打拳發飄。記得一個階段,我每天起早站馬步,在樓道盡頭二樓與三樓的緩台處,那是背靜地方,很少有人走動。從二分鐘開始吧,一點點的長時間,每天十妙、三十秒的往上增加,增加到一個階段,比方到五分鐘的時候,在這裡停兩天。然後再增加。哎呀,那個滋味,大腿肌肉發燒一般,渾身顫抖著咬牙堅持。汗水常常是濕透腳下,抬起腳時,地面是汗水勾勒出的腳印。還有一處,就是順著下巴滴落的水跡。幾乎是一天不落的堅持。終於,突破了半個小時。再提高馬步功夫的時候,是一位研究生同學告訴的,把磚立起來站在上面。開始是這樣立著,用磚的長面側面著地。這樣堅持一段時間,就用磚的小頭著地,站在上面離地半尺多高,非常艱難。既要平衡好,還得蹲的下,那是全身的平衡的,很不容易,開始幾乎上去就倒,上去磚就倒地。這樣,我又突破了將近十分鐘的大關,於是,感覺腿下穩當了。」
「其它的,比方什麼壓腿,抻筋,打拳,每天在下午,在操場的一個角落裡練習,也是非常背靜的地方,樹林旁邊。我們一夥幾人,說實在的,就我堅持的幾乎風雨不誤,四年下來,耽擱的時日是有數的。有時累的精疲力竭,回來學習都沒了力氣。其實,我是不懂,幹什麼都要有天賦,特別習武這東西,更不是硬來的。這些事後才明白。但是,當時也發現自己不是這個坯子,我的一個師弟,非常有天賦,動作快,爆發力好,身材周正。但是,他不吃苦,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最後放棄了。那時也聽說練武要重德,也不知道怎麼個重德法,更不知道其中奧妙。其實清心寡慾習武者,長功快,功夫深,抱著強烈追求的想法習武,永遠是門外漢。現在知道了真機,也晚了,早就更張易轍了。 」
「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大目標,第一大付出,但是成了泡影。大概流出的成噸的汗水,到了今天,都,都沒了,什麼都沒了。身體退化的了不得。不過,這些磨練了我的意志,起碼好長一段時間,我身體比其它同齡人健壯。」
「那時,我們那代人,男孩崇拜的是陳真、高倉健,嚮往的是陽剛之美;女孩嘛,我不太知道了,好像——喜歡山口百惠吧。比方,我們的座右銘往往是:鐵肩擔道義,巨手換青天。哪象今天這些孩子,你看他們崇拜什麼啊,都是妖魔鬼怪的形象。坐沒坐相,站沒站相,手指頭一指,眼睛一瞪,小嘴一歪,小頭髮焦黃枯亂——好,這是明星偶像。那份輕浮、無知躍然紙上。」
「我們在校的時候,正是氣功熱,所以,很多人或多或少的都接觸過氣功。記得一次老師教氣功,霍,好傢伙,站了半操場的人啊,黑壓壓的。可是,最終堅持下去的很少。我也曾經跟著站樁練氣功,也是沒什麼感覺,心浮氣躁的覺的沒意思,大腦如同亂麻一般,還耽誤大量時間,於是也放棄了。」
「那時的北京啊,還是比較古樸哪,時不時的四合院隨處可見。深灰色的基調啊,各種建築都是這樣,顯得莊重、深邃而簡樸。細細品味,好像有一絲悠遠,幾分寧靜,飄蕩隱藏在青磚灰石的牆壁中。記得剛剛入學那年,秋季嘛,我們幾個同學一起游頤和園。門票大概是兩毛或是五毛。咳,都是初次來北京毛孩子,游皇家花園,當然是大開眼界。我們幾個有來自東北的,來自湖北的,來自青海的,還有一位是來自寧夏。好像還有一位,來自山西的吧,大概是五人,記不太清楚了。我們轉悠著,下了萬壽山,來到昆明湖西岸,不知不覺發現湖邊的一個梨樹林,林邊有兩間民居一樣的青磚房。看似這樹林屬於他們的,也好像不是他們的。反正看到大大的梨子沒人摘,於是,好奇心伴隨著歹意,隨手每人摘一個。好像我沒有摘,是誰給了我一個。開始大家覺得這個不像是隨便摘的,可是為什麼沒人看守呢?猶豫中把梨摘了,沒等吃呢,就不知從哪裡出來一位老頭,吆喝我們站住。然後是罰款,每人壹圓。我們有人順手把梨子扔進了昆明湖。這樣,也沒躲過罰款。被罰款稍稍有些心疼,那時的壹圓很值錢啊,乘車才一角二角的嘛。每月家裡給的錢,最多不過三十元,甚至只有十幾元錢。被罰是其次,覺的非常丟人,十分害臊。後來的遊園,都訕訕的索然無味。那時,乘車是自覺排隊啊,人們比較遵守社會公德。路上我們就商量,此事絕不能和別人說,就我們知道算了。回來後的晚飯,大家都吃的沒滋沒味。沒有笑容的,低頭咀嚼著。今天想來,都覺的有些臉紅。」
「那時北京的冬季,風很大。冷清的街道,光禿禿的樹枝,涼颼颼的大風伴隨著灰色基調的城市,充滿濃厚的淳樸,記憶中太深刻了。這些的品味,如今蕩然無存,那時的北京,文化氛圍很濃,一份悠然感,瀰散在人們的心中。如今,空氣中到處都是銅臭的焦躁緊張,全國都一樣。」
「那時的孩子能吃苦,記的一個暑假,我沒有回家,在學校的後勤找了個活兒。駝背老頭領著我,來到兩個樓中間的一塊草地,然後教我拔草,把雜草拔掉,挨排拔,當然留下的都是綠化的進口草,就是足球場上的那種吧。是包工活,一共給三十元。開始還覺的沒什麼,比較容易,後來就知道箇中的艱辛了,老頭要求很嚴,雜草十分不好拔,還很多。幾天下來,手都拔腫了,最終一些角落,就比較粗糙的完成了,其實,老頭工長可能也知道這個是太難了,暑期是北京最熱的時候,往下一蹲一身汗。最後驗收的時候,也就不那麼細緻了,不然可真是夠嗆。」
「拔草過後,找了一個園林的活計,一個老師帶著我到桃園,剪樹枝,說是當嫁接的東西。騎自行車到很遠的桃園,去了幾次,掙了多少錢現在忘記了。但是路途很遠,好像在三環路的藍靛廠附近。那時出行,男孩子就是自行車,到前門,到百貨大樓,到王府井,一律自行車伺候。我一直沒有自行車,總是借別人的。」
故事如泉水般汩汩流出,老太太聽的瞇縫著眼,靜雅和姨媽偎依在一起。靠在臥舖後壁。
「鳳游啊,你講這些太好了,比看一部大片過癮,把我帶回了從前。」
喝了口水,老太太接著說,「八五年,八六年,我去過北京幾次,到香港辦事,順便去的。是的,那時的環境就像你說的那樣,就那樣的感覺。那時我外甥在北京讀大學。我去看他嘛。」老太太說著,傷感不由自主的順著臉頰嘴角浮現出來,寫在了眼角的魚尾紋上。」再往下,她就打住了話題。
沉默籠罩在周圍。
鳳游上舖的男子,在輕微的發出鼾聲。大千世界,各自關注自己的事情,人們都在迷濛中忙碌著,沒有興趣的事物,基本視而不見一樣。
「我是一點睡意都沒了,鳳游啊,你要是不累,接著講,講講你私生活,講講你們那些年輕孩子時候的情感,小秘密。我們這些上年紀的人,聽聽年輕人的話題,好像自己也年輕了許多啊。」傷痛的表情還未消失,老太太擠出笑臉在低聲的對鳳遊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