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說:測字

趙大榮是城關鎮計生辦主任,今年三十出頭了,有個外號叫「油皮」,是附近老百姓給起的。啥意思呢?說這個趙大榮可狠了,遇到鎮裡有哪一家超生的,或是沒辦准生證就生育的,那可要被罰到家破人逃亡。因為計生辦可以從罰款中抽成,所以哪家要是給趙大榮抓到了把柄,人被抓去強行墮胎或結紮了還不算完,還必須花錢消災,否則連屋頂都會被趙大榮掀掉。都說這個趙大榮「一斤皮能搾出三兩油」來,因此落了個外號叫「油皮」。鎮裡哪家小孩晚上如果哭,大人只要說一聲:「趙油皮來了!」保準沒個敢再吱聲的。

說當共產黨的官想發財還真容易,只要對老百姓心狠手辣就成。你看這個趙大榮當計生辦主任也就是三年多時間,家裡就蓋起了小洋樓,全套現代化的裝修及電器都快趕上城裡的豪宅了。趙大榮唯一的一件不順心的事情就是他媳婦玉英;也不知是咋回事,趙大榮跟玉英結婚快五年了,玉英也懷孕了兩次,可是每到懷孕快三個月,玉英就小產了。到醫院去檢查也查不出原因,可那醫生說了,不能再有第三次小產,不然對玉英有危險,即使能保住性命,也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再生育。這下可把趙大榮的爹媽給急壞了,這個趙大榮可是三代單傳,要是絕了後那可了不得。因此從玉英第一次小產後,趙大榮的爹媽就帶著兒媳婦到處去求神拜佛,但都不管用。

今年八月份,玉英好不容易又有喜了。這天中午,趙老爹把趙大榮叫到屋裡來說:「大榮,你也別整天往外跑,玉英害喜都快兩個月了,你要在家多陪陪她。聽說螺口村集市上有個老金頭測字很準,你去找他測個字,問問玉英的事情。」趙大榮回答說:「爹,您要搞『迷信』您自個兒去,我可不信這套。」趙老爹說:「我跟老金頭認識,怕是老金頭知道咱家的情況,反而不好說;這個老金頭讀過書,以前是擺攤幫人家寫信的,好多年前就沒人找他寫信了,所以就改行測字。你到那可得有禮貌點,別給人看低了。」趙大榮也挺替媳婦的事擔心的,心想:也罷,我就去看看這老金頭到底是哪一路神仙;如果測不准,到時我砸了他的攤子。因此就應承下來了。

趙大榮怕被人認出來,因此沒開車去;下午3點多,趙大榮從單位回家換了套普通的衣服,騎了輛自行車,就到螺口村的集市來了。

在集市旁的一條巷子口好不容易找到了老金頭。這個老金頭留了一撮山羊鬍子,滿臉都是皺紋,看上去有七十多歲了;坐在一個石墩上,面前擺了一張小桌子,桌子上放了一個黑乎乎布口袋,袋口紮了條紅繩子,也不知裡面裝了啥東西。桌子前還擺了兩個石墩,大概就是給來測字的人坐的。

趙大榮走過去跟老金頭打了個招呼,故意用外鄉的口音皮笑肉不笑的說:「您是老金頭吧?」老金頭瞅了趙大榮一眼,點了下頭,自顧自的捲著一管煙絲。趙大榮在石墩上坐下來,說:「我來測個字。」老金頭慢條斯理的說:「那,測字嘛,俺得跟你先說一下規矩:問一個問題,從我這個口袋裡摸一個字;」老金頭指了指桌上那個黑乎乎的口袋接著說:「測一個字十元錢,問了問題後要先給錢才能摸字。俺這裡向來是不二價,測不測都隨你。」趙大榮二話沒說,從兜裡掏出了一疊「紅毛(百元大鈔)」,從中抽了一張往桌上一放,說:「這張您先收著,不用找了。」老金頭一看來人這麼慷慨,馬上打點起精神,一邊解開布口袋的紅繩一邊笑著說:「好,大兄弟,你先說要問啥事吧。」

趙大榮說:「我媳婦懷孕快兩個月了,我想知道她這次能不能順產?生男還是生女?」

老金頭說:「大兄弟,本來你這是兩個問題,看你這麼慷慨的份上,俺也不跟你計較。俺這袋子裡有999張折子,每個折子上寫了一個字,字下面有一個編號,你先摸一張出來看看。」

趙大榮心想這老金頭測字的方法跟別人還不一樣,說不定真有點本事呢。當下伸手從布袋裡摸出一個折子,迫不及待的打開來一看,怪了!不認識,問道:「老金頭,您這是什麼字?我不認識!好像是繁體字。」老金頭忙說:「當然是繁體字,街上凡是用簡體測字的都是騙人的。神仙認繁不認簡。看看編號多少?」趙大榮回答說:「四四五」。

「哦!」老金頭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破爛不堪的線裝古書,右手食指在嘴巴上沾了點唾沫,翻了一會,說:「是『眾』字」趙大榮問道:「哪個字?」老金頭說:「就是群眾的『眾』字。」趙大榮一聽,心裡像放下了一塊石頭,舒了一口氣說:「這個字好,三個人,說明我家要添人口了。呵呵!」

老金頭把書往懷裡一揣,扳下臉來對趙大榮說:「大兄弟,俺測字的規矩向來是實話實說,如果你只想聽好聽的,不想聽真實的,你把錢收起來,現在可以走人了。」趙大榮忙陪著笑臉說:「老金頭,您莫怪,我只是開個玩笑。您儘管照實說,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,哪能說話不算數呢!」

老金頭搖頭晃腦的念道:「『眾』字四(死)當頭,左人立,右人倒著走。上不見天,下不著地,陰陽隔兩頭。凶!」趙大榮一聽臉都綠了,忙說:「老金頭,快快說說是咋回事?」

老金頭把煙卷放在嘴巴裡,趙大榮忙從兜裡掏出個打火機給他點上。老金頭深深的吸了口煙,吐出了一團煙霧,說:「從字解上看,你媳婦每次懷孕都要流產,連孩子的面都看不到,所以說是『陰陽隔兩頭』。千萬別讓你媳婦第四次懷孕,否則連她的命也保不住。」趙大榮再仔細看手上的那個『眾』字,可不是嗎?!右邊的那個『人』字是躺倒的,而且跟左邊的那個『人』字是隔開的。

趙大榮嚇的連口音都變了,抓住老金頭的手說:「老金頭,實話跟您說,我媳婦這是第三次懷孕了,前兩次都小產了。您老就行行好,給我想想辦法,看能不能躲過這個劫,只要能生個兒子,母子平安,花多少錢我都願意。我可是三代單傳啊!」

老金頭搖了搖頭,喃喃的說:「有果就有因,有因就有果。因果循環,報應不爽。」趙大榮本來想說自己不相信什麼因果的,那是『迷信』。可是一想這老金頭測字測的這麼準,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。

老金頭看了一眼趙大榮,說:「也許你前世今生做了什麼壞事,但你的命很硬,所以報應先落到了你媳婦頭上了。」趙大榮一聽,冷笑的說:「嘿嘿,老金頭,這回你可看走眼了,我再實話告訴你,我是個國家幹部,從來不幹犯法的事情。前世的事情我不相信,人死一了百了,哪有什麼前世?我現在就再摸一張折子,有本事你就再給我測測看,看我今生到底做了什麼壞事,會有報應落到我媳婦頭上。」說著手就伸到那個布口袋裡去摸折子。

老金頭心裡也有點犯嘀咕,心想:就讓他再摸摸看,看能摸出個什麼字來。

趙大榮手伸到黑布袋裡但沒有馬上摸出來,心裡念著:「天靈靈,地靈靈,讓我摸個吉利的字,氣死這個老金頭。」念著念著,終於摸出了一個折子;打開來一看,認識!是個『乖』字。趙大榮開心的說:「老金頭,編號是『二二』,你給我測一測看我做了什麼壞事了。」

老金頭又從懷裡掏出那本線裝古書,翻了一下,看了一會兒,突然吸了口涼氣,失聲的說:「大兄弟,你是不是摸到了『乖』字?」趙大榮得意洋洋的說:「是啊,難道不好嗎?你看我多『乖』啊,哈哈!」趙大榮心想:看看你這回還能玩出個什麼花樣來!上次那個『眾』字肯定是瞎貓碰死耗子給碰對了。

只見老金頭閉起眼睛,嘴裡唸唸有詞,越念臉色越不對勁。突然,老金頭『撲通』一聲跪在地上,哭喪著臉拚命的給趙大榮磕頭:「大兄弟,你行行好,饒了俺這條老命吧,俺反正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,您又何苦來殺我呢?!您即使要俺這條老命,也要給俺留一條全屍啊!」

趙大榮被老金頭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,指著老金頭罵道:「老金頭,你發癲啦!你那條命值幾個錢?!我憑什麼要殺你?」

老金頭抬起頭在趙大榮身上打量了好一會,才顫顫巍巍的爬了起來,在石墩上坐下來;心想:光天化日之下,我怕他咋地。又打量了趙大榮好一會,遲遲不敢開口說話。

趙大榮催促道:「說啊!字解上講了什麼?」

「摸到『乖』字手沾血,『乘』字去『人』左右撇。持『匕』殺人帶肢解,死人拄孤拐,告到閻王爺。不殺千人不停歇!大凶!」老金頭邊念邊上下左右的打量著趙大榮。

趙大榮再看看那個『乖』字,確實是『乘』字去了『人』。右邊有個『匕』,左邊那兩橫一豎象根枴杖,再被一個『千』字隔開。

「老金頭,你把我當成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了。」趙大榮哈哈大笑的從褲兜裡掏出了一本工作證遞給老金頭,說:「你看看我是誰,我爹跟你認識呢。」

老金頭接過工作證仔細的看了一下,說:「哦,你是趙萬通的兒子『趙油皮』?在鎮的計生辦當主任?」趙大榮聽別人喊他的外號,不以為忤的說:「是啊!這回你可被我揭了底兒了;說明你這種測字也是瞎扯蛋,偶爾讓你碰對一次你就吹起來了,哈哈!看在你跟我爹以前有交情的份上,論輩份我該叫你一聲金老伯,所以那一百塊錢就送給你買煙抽了。」

老金頭「哼」了一聲,冷冷的說:「那一百塊錢我找回八十塊給你,多的我不要。你還沒聽我測這個字,怎麼知道我沒測准?」

趙大榮一聽覺的挺好笑,說:「難道還有講不成?你真認為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?」

老金頭問道:「你在計生辦干了這幾年來,總共強迫多少人家的媳婦打胎了?」趙大榮回答說:「怎麼叫強迫啊,是執行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。大概也有百來個吧。怎麼啦?」

老金頭接著說:「那個胎兒在娘肚子裡是成形的,是活的,你強迫人家去做人流,不就是殺人帶肢解嗎?!那些被肢解的陰魂能不到閻王爺那去告你的狀嗎?!共產黨的政策就是你殺人的凶器─匕首。你說俺這個測字靈不靈?你說你做了這麼缺德的事情,它能不有報應嗎?!」

趙大榮聽老金頭這一說,渾身機凜凜的打了個冷戰,慌忙說:「老金頭,話不是這麼說的,國家搞計劃生育,也是為了控制人口增長嘛。」

「哼!哼!」老金頭咬牙切齒的說:「自從盤古開天地,三皇五帝到如今。過去的歷朝皇上,雖然不敢說都是好皇上,但也沒有哪一位皇上不讓咱老百姓生兒育女的啊!共產黨在中國搞這個計劃生育政策,不就是要咱們中華民族斷子絕孫嗎?!咱老祖宗有句話傳下來,說『不孝有三』,後一句是什麼來著?」

趙大榮忙接著說:「無後為大。」老金頭說:「你也知道『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』,既然這樣,你還敢把人家的媳婦強行抓去打胎,把人強行抓去結紮;這種要人斷子絕孫的缺德事你都做的出來,你真不怕報應嗎?!」趙大榮忙回答:「我這是吃xx黨的飯,沒辦法。對了,老金頭,你為什麼不結婚?」

老金頭沉默了好一會,才流著淚說:「我爹土改的時候被劃成地主,被共匪幹部活活打死,我娘被共匪軍幾個當兵的姦殺。我當年成份不好,連家裡的房子都被共匪霸佔了,在外地當了幾年乞丐,誰還肯嫁給我啊!我跟xx黨有不同戴天之仇!」

趙大榮大概是良心發現,握著老金頭的手,說:「老金頭,您別難過了。您看,天也黑了,我請您到對面那家飯館裡喝酒吃飯,咱們慢慢聊好嗎?」老金頭點了點頭,站起來收拾東西。趙大榮也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不回去吃飯了。

老金頭和趙大榮倆來到了飯館,趙大榮特地要了個包廂,點了幾道可口的飯菜,一瓶本地的米酒,跟老金頭喝上了。

三杯酒下肚,老金頭的話茬子上來了,說道:「大兄弟,咱們今天吃的飯菜是農民辛苦種出來的,喝的酒是農民辛苦釀出來的。xx黨也是靠咱老百姓養的;你剛才說你是吃xx黨的飯,那可不對。」

趙大榮聽了沒吭聲。他之所以會請老金頭吃飯,還是想讓老金頭給想個辦法,讓他的媳婦能生個兒子。看到老金頭測字測得這麼準,趙大榮也不由的不相信報應的事情。

老金頭接著說:「大兄弟,當年你爹在困難的時候曾幫過俺,就沖俺跟你爹交情的份上,俺勸你一句,你別再跟著xx黨幹壞事了,還是把這個計生辦的事辭掉算了,這種缺德事幹多了不但自己會受到報應,還會禍及家人呢。」

趙大榮回答說:「我這個計生辦主任的位置,很多人搶著要呢。要在鎮政府裡面跟別人調換一個工作這倒是挺容易的。只是,現在是xx黨的天下,幹什麼不一樣嗎?」

「哼!哼!」老金頭冷笑的說:「xx黨蹦噠不了幾天了,誰再死心塌地的跟它幹壞事,害老百姓,都不會有好下場!」趙大榮說:「老金頭,你這可就說得有點太玄乎了吧;xx黨害的你家破人亡,你怎麼罵xx黨,我趙大榮都表示理解。但要說xx黨快倒了,我可不相信。」

老金頭壓低了聲音說:「大兄弟,實話告訴你吧。俺當年在外鄉當乞丐那會兒,遇到了一位道人,他要俺回鄉找個事情做,會有貴人相助,並送給俺這套測字的行當,要俺實在沒事做的時候再拿出來擺攤子餬口。除此之外不要幹別的事情。那道人還送給俺一句偈語,要俺時時記在心裡面:『天下將亂毒獸多,守住本份莫趟河』;俺不太明白這句偈語的意思,但『守住本份』俺是知道的。65年俺回鄉後,多虧你爺爺和你爹幫忙,給俺找了個住的地方,讓俺在鎮上擺了個攤子給人寫書信餬口飯吃。」

「俺自從遇到了那位道長後,眼睛就能看到一點東西,但俺不敢跟別人說,也沒人會相信。上個月俺半夜做夢又遇到那位道長,俺想請那位道長指點迷津,但那位道長不理俺,掉頭就走,俺就拚命的往前追,沒想到被塊石頭拌了一跤,醒來了。醒來後,俺突然看到門外有一團東西,閃著金光。俺當時高興壞了,以為是那位道長給俺送錢呢,趕緊打開門一看,是一個塑料袋子,袋子裡裝了一本書,書名是《九評xx黨》。很奇怪,這本書每個字都會閃光,俺知道一定是寶書,所以一口氣看完,而且一點也不困。俺看完《九評xx黨》這本書,總算明白了那位道長說的這句偈語的意思。」

「『天下將亂毒獸多』是說共產黨這只毒獸將要禍亂天下,『守住本份莫趟河』是說千萬別加入xx黨這只毒獸的任何邪惡組織,別趟這個混水,否則性命難保。俺跟共產黨有不共戴天之仇,從來沒有加入過共產黨的任何組織。大兄弟,你就不同了,你跟你爹都是共產黨員,必須聲明退出黨、團、隊才能保平安。」

趙大榮聽老金頭說的這麼神,忙問道:「老金頭,您現在帶著這本書嗎?我想看看。」

老金頭從懷裡掏出了個塑料袋,遞給趙大榮,並說:「你帶回家跟你爹都看看,裡面還有一張退黨的傳單,上面有退黨的方法。人做的事,老天爺都看的到。」

趙大榮接過塑料袋,打開一看,裡面裝了一本《九評xx黨》的書,書裡還夾著一張傳單。趙大榮把書及傳單都拿出來看了一會兒,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將書及傳單放進塑料袋裡,再把塑料袋放入外衣的袋中。趙大榮對老金頭說:「謝謝您,老金頭,今天還好是聽了我爹的話,來找您測字,才知道這事,不然還傻乎乎的跟著xx黨幹壞事呢。您放心,我以後不會再幹那些缺德事了。來咱們乾一杯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