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遊記 (62, 63, 64)

西遊記 (62)

作者:吳承恩

第三十一回   豬八戒義激猴王 孫行者智降妖怪(上)

義結孔懷,法歸本性。金順木馴成正果,心猿木母合丹元。共登極樂世界,同來不二法門。經乃修行之總徑,佛配自己之元神。兄和弟會成三契,妖與魔色應五行。剪除六門趣,即赴大雷音。卻說那呆子被一窩猴子捉住了,扛抬扯拉,把一件直裰子揪破,口裏勞勞叨叨的,自家念誦道:「罷了!罷了!這一去有個打殺的情了!」不一時,到洞口。那大聖坐在石崖之上,罵道:「你這饢糠的劣貨!你去便罷了,怎麼罵我?」八戒跪在地下道:「哥啊,我不曾罵你,若罵你,就嚼了舌頭根。我只說哥哥不去,我自去報師父便了,怎敢罵你?」行者道:「你怎麼瞞得過我?我這左耳往上一扯,曉得三十三天人說話;我這右耳往下一扯,曉得十代閻王與判官算帳。你今走路把我罵,我豈不聽見?」八戒道: 「哥啊,我曉得你賊頭鼠腦的,一定又變作個什麼東西兒,跟著我聽的。」行者叫:「小的們,選大棍來!先打二十個見面孤拐,再打二十個背花,然後等我使鐵棒與他送行!」八戒慌得磕頭道:「哥哥,千萬看師父面上,饒了我罷!」行者道:

「我想那師父好仁義兒哩!」八戒又道:「哥哥,不看師父啊,請看海上菩薩之面,饒了我罷!」

行者見說起菩薩,卻有三分兒轉意道:「兄弟,既這等說,我且不打你,你卻老實說,不要瞞我。那唐僧在那裏有難,你卻來此哄我?」八戒道:「哥哥,沒甚難處,實是想你。」行者罵道:

「這個好打的劣貨!你怎麼還要者囂?我老孫身回水簾洞,心逐取經僧。那師父步步有難,處處該災,你趁早兒告誦我,免打!」八戒聞得此言,叩頭上告道: 「哥啊,分明要瞞著你,請你去的,不期你這等樣靈。饒我打,放我起來說罷。」行者道:「也罷,起來說。」眾猴撒開手,那呆子跳得起來,兩邊亂張,行者道: 「你張什麼?」八戒道:「看看那條路兒空闊,好跑。」行者道:

「你跑到那裏?我就讓你先走三日,老孫自有本事趕轉你來!快早說來,這一惱發我的性子,斷不饒你!」八戒道:「實不瞞哥哥說,自你回後,我與沙僧保師父前行。只見一座黑松林,師父下馬,教我化齋。我因許遠,無一個人家,辛苦了,略在草裏睡睡。

不想沙僧別了師父,又來尋我。你曉得師父沒有坐性,他獨步林間玩景,出得林,見一座黃金寶塔放光,他只當寺院,不期塔下有個妖精,名喚黃袍,被他拿住。後邊我與沙僧回尋,止見白馬行囊,不見師父,隨尋至洞口,與那怪廝殺。師父在洞,幸虧了一個救星,原是寶象國王第三個公主,被那怪攝來者。他修了一封家書,托師父寄去,遂說方便,解放了師父。到了國中,遞了書子,那國王就請師父降妖,取回公主。哥啊,你曉得,那老和尚可會降妖?我二人復去與戰。不知那怪神通廣大,將沙僧又捉了,我敗陣而走,伏在草中。那怪變做個俊俏文人入朝,與國王認親,把師父變作老虎。又虧了白龍馬夜現龍身,去尋師父。師父倒不曾尋見,卻遇著那怪在銀安殿飲酒。他變一宮娥,與他巡酒舞刀,欲乘機而砍,反被他用滿堂紅打傷馬腿。就是他教我來請師兄的,說道:「師兄是個有仁有義的君子,君子不念舊惡,一定肯來救師父一難。』萬望哥哥念一日為師、終身為父之情,千萬救他一救!」

行者道:「你這個呆子!我臨別之時,曾叮嚀又叮嚀,說道:『若有妖魔捉住師父,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。』怎麼卻不說我?」八戒又思量道:「請將不如激將,等我激他一激。」道:「哥啊,不說你還好哩,只為說你,他一發無狀!」行者道:「怎麼說?」八戒道:「我說:『妖精,你不要無禮,莫害我師父!我還有個大師兄,叫做孫行者。他神通廣大,善能降妖。他來時教你死無葬身之地!』那怪聞言,越加忿怒,罵道:『是個什麼孫行者,我可怕他?他若來,我剝了他皮,抽了他筋,啃了他骨,喫了他心!饒他猴子瘦,我也把他剁碎著油烹!』」行者聞言,就氣得抓耳撓腮,暴躁亂跳道:「是那個敢這等罵我!」八戒道:「哥哥息怒,是那黃袍怪這等罵來,我故學與你聽也。」行者道:「賢弟,你起來。不是我去不成,既是妖精敢罵我,我就不能不降他,我和你去。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,普天的神將看見我,一個個控背躬身,口口稱呼大聖。這妖怪無禮,他敢背前面後罵我!我這去,把他拿住,碎屍萬段,以報罵我之仇!報畢,我即回來。」八戒道:「哥哥,正是,你只去拿了妖精,報了你仇,那時來與不來,任從尊意。」

那猴才跳下崖,撞入洞裏,脫了妖衣,整一整錦直裰,束一束虎皮裙,執了鐵棒,徑出門來。慌得那群猴攔住道:「大聖爺爺,你往那裏去?帶挈我們耍子幾年也好。」行者道:「小的們,你說那裏話!我保唐僧的這樁事,天上地下,都曉得孫悟空是唐僧的徒弟。他倒不是趕我回來,倒是教我來家看看,送我來家自在耍子。如今只因這件事,你們卻都要仔細看守家業,依時插柳栽松,毋得廢墜,待我還去保唐僧,取經回東土。功成之後,仍回來與你們共樂天真。」眾猴各各領命。

那大聖才和八戒攜手駕雲,離了洞,過了東洋大海,至西岸,住雲光,叫道:「兄弟,你且在此慢行,等我下海去淨淨身子。」八戒道:「忙忙的走路,且淨什麼身子?」行者道:「你那裏知道,我自從回來,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。師父是個愛乾淨的,恐怕嫌我。」八戒於此始識得行者是片真心,更無他意。須臾洗畢,復駕雲西進,只見那金塔放光,八戒指道:「那不是黃袍怪家?沙僧還在他家裏。」行者道:「你在空中,等我下去看看那門前如何,好與妖精見陣。」八戒道:「不要去,妖精不在家。」行者道:「我曉得。」好猴王,按落祥光,徑至洞門外觀看,只見有兩個小孩子,在那裏使彎頭棍,打毛球,搶窩耍子哩。一個有十來歲,一個有八九歲了。正戲處,被行者趕上前,也不管他是張家李家的,一把抓著頂搭子,提將過來。那孩子喫了唬,口裏夾罵帶哭的亂嚷,驚動那波月洞的小妖,急報與公主道:

「奶奶,不知甚人把二位公子搶去也!」原來那兩個孩子是公主與那怪生的。公主聞言,忙忙走出洞門來,只見行者提著兩個孩子,站在那高崖之上,意欲往下摜,慌得那公主厲聲高叫道:

「那漢子,我與你沒甚相干,怎麼把我兒子拿去?他老子利害,有些差錯,決不與你干休!」行者道:「你不認得我?我是那唐僧的大徒弟孫悟空行者。我有個師弟沙和尚在你洞裏,你去放他出來,我把這兩個孩兒還你,似這般兩個換一個,還是你便宜。」那公主聞言,急往裏面,喝退那幾個把門的小妖,親動手,把沙僧解了。沙僧道:「公主,你莫解我,恐你那怪來家,問你要人,帶累你受氣。」公主道:「長老啊,你是我的恩人,你替我折辯了家書,救了我一命,我也留心放你。不期洞門之外,你有個大師兄孫悟空來了,叫我放你哩。」噫!那沙僧一聞孫悟空的三個字,好便似醍醐灌頂,甘露滋心,一面天生喜,滿腔都是春,也不似聞得個人來,就如拾著一方金玉一般。你看他捽手佛衣,走出門來,對行者施禮道:「哥哥,你真是從天而降也!萬乞救我一救!」行者笑道:「你這個沙尼!師父念《緊箍兒咒》,可肯替我方便一聲?都弄嘴施展!要保師父,如何不走西方路,卻在這裏蹲什麼?」沙僧道:「哥哥,不必說了,君子既往不咎。我等是個敗軍之將,不可語勇,救我救兒罷!」行者道:「你上來。」

沙僧才縱身跳上石崖。

卻說那八戒停立空中,看見沙僧出洞,即按下云頭,叫聲:

「沙兄弟,心忍!心忍!」沙僧見身道:「二哥,你從那裏來?」八戒道:「我昨日敗陣,夜間進城,會了白馬,知師父有難,被黃袍使法,變做個老虎。那白馬與我商議,請師兄來的。」行者道:「呆子,且休敘闊,把這兩個孩子,你兩人抱著,先進那寶象城去激那怪來,等我在這裏打他。」沙僧道:「哥啊,怎麼樣激他?」行者道:「你兩個駕起雲,站在那金鑾殿上,莫分好歹,把那孩子往那白玉階前一摜。有人問你是甚人,你便說是黃袍妖精的兒子,被我兩個拿將來也。那怪聽見,管情回來,我卻不須進城與他鬥了。若在城上廝殺,必要噴雲噯霧,播土揚塵,驚擾那朝廷與多官黎庶,俱不安也。」八戒笑道:「哥哥,你但幹事,就左我們。」行者道:「如何為左你?」八戒道:「這兩個孩子,被你抓來,已此唬破膽了,這一會聲都哭啞,再一會必死無疑。我們拿他往下一摜,摜做個肉團子,那怪趕上肯放?定要我兩個償命。你卻還不是個乾淨人?連見證也沒你,你卻不是左我們?」行者道:「他若扯你,你兩個就與他打將這裏來。這裏有戰場寬闊,我在此等候打他。」沙僧道:「正是正是,大哥說得有理。我們去來。」他兩個才倚仗威風,將孩子拿去。

行者即跳下石崖,到他塔門之下,那公主道:「你這和尚,全無信義!你說放了你師弟,就與我孩兒,怎麼你師弟放去,把我孩兒又留,反來我門首做甚?」行者陪笑道:「公主休怪,你來的日子已久,帶你令郎去認他外公去哩。」公主道:「和尚莫無禮,我那黃袍郎比眾不同。你若唬了我的孩兒,與他挪挪驚是。」行者笑道:「公主啊,為人生在天地之間,怎麼便是得罪?」

公主道:「我曉得。」行者道:「你女流家,曉得什麼?」公主道:

「我自幼在宮,曾受父母教訓。記得古書雲,五刑之屬三千,而罪莫大於不孝。」行者道:「你正是個不孝之人。蓋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勞!故孝者,百行之原,萬善之本,卻怎麼將身陪伴妖精,更不思念父母?非得不孝之罪如何?」公主聞此正言,半晌家耳紅面赤,慚愧無地,忽失口道:「長老之言最善,我豈不思念父母?只因這妖精將我攝騙在此,他的法令又謹,我的步履又難,路遠山遙,無人可傳音信。欲要自盡,又恐父母疑我逃走,事終不明。故沒奈何,苟延殘喘,誠為天地間一大罪人也!」說罷,淚如泉湧。行者道:「公主不必傷悲。豬八戒曾告訴我,說你有一封書,曾救了我師父一命,你書上也有思念父母之意。老孫來,管與你拿了妖精,帶你回朝見駕,別尋個佳偶,侍奉雙親到老,你意如何?」公主道:「和尚啊,你莫要尋死。昨者你兩個師弟,那樣好漢,也不曾打得過我黃袍郎。你這般一個筋多骨少的瘦鬼,一似個螃蟹模樣,骨頭都長在外面,有甚本事,你敢說拿妖魔之話?」行者笑道:「你原來沒眼色,認不得人。俗語云:尿泡雖大無斤兩,秤鉈雖小壓千斤。他們相貌,空大無用,走路抗風,穿衣費布,種火心空,頂門腰軟,喫食無功。咱老孫小自小,筋節。」那公主道:「你真個有手段麼?」 行者道:「我的手段,你是也不曾看見,絕會降妖,極能伏怪。」公主道:「你卻莫誤了我耶。」行者道:「決然誤你不得。」公主道:「你既會降妖伏怪,如今卻怎樣拿他?」

行者說:「你且回避回避,莫在我這眼前,倘他來時,不好動手腳,只恐你與他情濃了,捨不得他。」公主道:「我怎的捨不得他?其稽留於此者,不得已耳!」行者道:「你與他做了十三年夫妻,豈無情意?我若見了他,不與他兒戲,一棍便是一棍,一拳便是一拳,須要打倒他,才得你回朝見駕。」那公主果然依行者之言,往僻靜處躲避,也是他姻緣該盡,故遇著大聖來臨。那猴王把公主藏了,他卻搖身一變,就變做公主一般模樣,回轉洞中,專候那怪。(待續)

西遊記 (63)

作者:吳承恩

第三十一回   豬八戒義激猴王 孫行者智降妖怪(下)

卻說八戒、沙僧,把兩個孩子拿到寶象國中,往那白玉階前捽下,可憐都摜做個肉餅相似,鮮血迸流,骨骸粉碎,慌得那滿朝多官報道:「不好了!不好了!天上摜下兩個人來了!」八戒厲聲高叫道:「那孩子是黃袍妖精的兒子,被老豬與沙弟拿將來也!」那怪還在銀安殿,宿酒未醒,正睡夢間,聽得有人叫他名字,他就翻身,抬頭觀看,只見那雲端裏是豬八戒沙和尚二人吆喝。妖怪心中暗想道:「豬八戒便也罷了,沙和尚是我綁在家裏,他怎麼得出來?我的渾家,怎麼肯放他?我的孩兒,怎麼得到他手?這怕是豬八戒不得我出去與他交戰,故將此計來羈我。我若認了這個泛頭,就與他打啊,噫!我卻還害酒哩!假若被他築上一鈀,卻不滅了這個威風,識破了那個關竅,且等我回家看看,是我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,再與他說話不遲。」好妖怪,他也不辭王駕,轉山林,徑去洞中查信息。此時朝中已知他是個妖怪了,原來他夜裏喫了一個宮娥,還有十七個脫命去的,五更時,奏了國王,說他如此如此。又因他不辭而去,越發知他是怪,那國王即著多官看守著假老虎不題。

卻說那怪徑回洞口。行者見他來時,設法哄他,把眼擠了一擠,撲簌簌淚如雨落,兒天兒地的,跌腳捶胸,於此洞裏嚎啕痛哭。那怪一時間那裏認得?上前摟住道:「渾家,你有何事,這般煩惱?」那大聖編成的鬼話,捏出的虛詞,淚汪汪的告道:

「郎君啊!常言道,男子無妻財沒主,婦女無夫身落空!你昨日進朝認親,怎不回來?今早被豬八戒劫了沙和尚,又把我兩個孩兒搶去,是我苦告,更不肯饒。他說拿去朝中認認外公,這半日不見孩兒,又不知存亡如何,你又不見來家,教我怎生割捨?

故此止不住傷心痛哭。」那怪聞言,心中大怒道:「真個是我的兒子?」行者道:「正是,被豬八戒搶去了。」那妖魔氣得亂跳道:

「罷了!罷了!我兒被他摜殺了!已是不可活也!只好拿那和尚來與我兒子償命報仇罷!渾家,你且莫哭,你如今心裏覺道怎麼?且醫治一醫治。」行者道:「我不怎的,衹是捨不得孩兒,哭得我有些心疼。」妖魔道:「不打緊,你請起來,我這裏有件寶貝,只在你那疼上摸一摸兒,就不疼了。卻要仔細,休使大指兒彈著,若使大指兒彈著啊,就看出我本相來了」行者聞言,心中暗笑道:「這潑怪,倒也老實,不動刑法,就自家供了。等他拿出寶貝來,我試彈他一彈,看他是個什麼妖怪。」那怪攜著行者,一直行到洞裏深遠密閉之處。卻從口中吐出一件寶貝,有雞子大小,是一顆舍利子玲瓏內丹。行者心中暗喜道:「好東西耶!

這件物不知打了多少坐工,煉了幾年磨難,配了幾轉雌雄,煉成這顆內丹舍利。今日大有緣法,遇著老孫。」那猴子拿將過來,那裏有什麼疼處,特故意摸了一摸,一指頭彈將去。那妖慌了,劈手來搶,你思量,那猴子好不溜撒,把那寶貝一口吸在肚裏。那妖魔攥著拳頭就打,被行者一手隔住,把臉抹了一抹,現出本相,道聲「妖怪!不要無禮!你且認認看我是誰?」那妖怪見了,大驚道:「呀!渾家,你怎麼拿出這一副嘴臉來耶?」行者罵道:「我把你這個潑怪!誰是你渾家?連你祖宗也還不認得哩?」那怪忽然省悟道:「我象有些認得你哩。」行者道:「我且不打你,你再認認看。」那怪道:「我雖見你眼熟,一時間卻想不起姓名。你果是誰,從那裏來的?你把我渾家估倒在何處,卻來我家詐誘我的寶貝?著實無禮!可惡!」行者道:「你是也不認得我。我是唐僧的大徒弟,叫做孫悟空行者。我是你五百年前的舊祖宗哩!」

那怪道:「沒有這話!沒有這話!我拿住唐僧時,止知他有兩個徒弟,叫做豬八戒、沙和尚,何曾見有人說個姓孫的。你不知是那裏來的個怪物,到此騙我!」行者道:「我不曾同他二人來,是我師父因老孫慣打妖怪,殺傷甚多,他是個慈悲好善之人,將我逐回,故不曾同他一路行走。你是不知你祖宗名姓。」那怪道:「你好不丈夫啊!既受了師父趕逐,卻有什麼嘴臉又來見人!」行者道:「你這個潑怪,豈知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,父子無隔宿之仇!你傷害我師父,我怎麼不來救他?你害他便也罷,卻又背前面後罵我,是怎的說?」妖怪道:「我何嘗罵你?」行者道:「是豬八戒說的。」那怪道: 「你不要信他,那個豬八戒,尖著嘴,有些會學老婆舌頭,你怎聽他?」行者道:「且不必講此閑話,只說老孫今日到你家裏,你好怠慢了遠客。雖無酒饌款待,頭卻是有的,快快將頭伸過來,等老孫打一棍兒當茶!」

那怪聞得說打,呵呵大笑道:「孫行者,你差了計較了!你既說要打,不該跟我進來。我這裏大小群妖,還有百十,饒你滿身是手,也打不出我的門去。」行者道:「不要胡說!莫說百十個,就有幾千、幾萬,衹要一個個查明白了好打,棍棍無空,教你斷根絕跡!」那怪聞言,急傳號令,把那山前山後群妖,洞裏洞外諸怪,一齊點起,各執器械,把那三四層門,密密攔阻不放。行者見了,滿心歡喜,雙手理棍,喝聲叫「變!」變的三頭六臂,把金箍棒幌一幌,變做三根金箍棒。你看他六隻手,使著三根棒,一路打將去,好便似虎入羊群,鷹來雞柵,可憐那小怪,湯著的,頭如粉碎;刮著的,血似水流!往來縱橫,如入無人之境。止剩一個老妖,趕出門來罵道:「你這潑猴,其實憊懶!怎麼上門子欺負人家!」行者急回頭,用手招呼道:「你來!你來! 打倒你,才是功績!」

那怪物舉寶刀,分頭便砍,好行者,掣鐵棒,覿面相迎。這一場在那山頂上,半雲半霧的殺哩:大聖神通大,妖魔本事高。

這個橫理生金棒,那個斜舉蘸鋼刀。悠悠刀起明霞亮,輕輕棒架彩雲飄。往來護頂翻多次,反覆渾身轉數遭。一個隨風更面目,一個立地把身搖。那個大睜火眼伸猿膊,這個明幌金睛折虎腰。你來我去交鋒戰,刀迎棒架不相饒。猴王鐵棍依三略,怪物鋼刀按六韜。一個慣行手段為魔主,一個廣施法力保唐僧。猛烈的猴王添猛烈,英豪的怪物長英豪。死生不顧空中打,都為唐僧拜佛遙。他兩個戰有五六十合,不分勝負。行者心中暗喜道:「這個潑怪,他那口刀,倒也抵得住老孫的這根棒。等老孫丟個破綻與他,看他可認得。」

好猴王,雙手舉棍,使一個高探馬的勢子。那怪不識是計,見有空兒,舞著寶刀,徑奔下三路砍,被行者急轉個大中平,挑開他那口刀,又使個葉底偷桃勢,望妖精頭頂一棍,就打得他無影無蹤,急收棍子看處,不見了妖精,行者大驚道:「我兒啊,不禁打,就打得不見了。果是打死,好道也有些膿血,如何沒一毫蹤影?想是走了。」急縱身跳在雲端裏看處,四邊更無動靜。「老孫這雙眼睛,不管那裏,一抹都見,卻怎麼走得這等溜撒?我曉得了:那怪說有些兒認得我,想必不是凡間的怪,多是天上來的精。」

那大聖一時忍不住怒髮,攥著鐵棒,打個筋鬥,只跳到南天門上。慌得那龐劉苟畢、張陶鄧辛等眾,兩邊躬身控背,不敢攔阻,讓他打入天門,直至通明殿下。早有張葛許邱四大天師問道:「大聖何來?」行者道: 「因保唐僧至寶象國,有一妖魔,欺騙國女,傷害吾師,老孫與他賭鬥。正鬥間,不見了這怪。想那怪不是凡間之怪,多是天上之精,特來查勘,那一路走了什麼妖神。」天師聞言,即進靈霄殿上啟奏,蒙差查勘九曜星官、十二元辰、東西南北中央五鬥、河漢群辰、五嶽四瀆、普天神聖都在天上,更無一個敢離方位。又查那斗牛宮外,二十八宿,顛倒衹有二十七位,內獨少了奎星。天師回奏道:「奎木狼下界了。」

玉帝道:「多少時不在天了?」天師道:「四卯不到。三日點卯一次,今已十三日了。」玉帝道:「天上十三日,下界已是十三年。」

即命本部收他上界。那二十七宿星員,領了旨意,出了天門,各念咒語,驚動奎星。你道他在那裏躲避?他原來是孫大聖大鬧天宮時打怕了的神將,閃在那山澗裏潛災,被水氣隱住妖雲,所以不曾看見他。他聽得本部星員念咒,方敢出頭,隨眾上界。

被大聖攔住天門要打,幸虧眾星勸住,押見玉帝。那怪腰間取出金牌,在殿下叩頭納罪,玉帝道:「奎木狼,上界有無邊的勝景,你不受用,卻私走一方,何也?」奎宿叩頭奏道:「萬歲,赦臣死罪。那寶象國王公主,非凡人也。他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,因欲與臣私通,臣恐點污了天宮勝境,他思凡先下界去,託生於皇宮內院,是臣不負前期,變作妖魔,佔了名山,攝他到洞府,與他配了一十三年夫妻。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,今被孫大聖到此成功。」玉帝聞言,收了金牌,貶他去兜率宮與太上老君燒火,帶俸差操,有功復職,無功重加其罪。行者見玉帝如此發放,心中歡喜,朝上唱個大喏,又向眾神道:「列位,起動了。」天師笑道: 「那個猴子還是這等村俗,替他收了怪神,也倒不謝天恩,卻就喏喏而退。」玉帝道:「只得他無事,落得天上清平是幸。」

那大聖按落祥光,徑轉碗子山波月洞,尋出公主,將那思凡下界收妖的言語正然陳訴,只聽得半空中八戒、沙僧厲聲高叫道:「師兄,有妖精,留幾個兒我們打耶。」行者道: 「妖精已盡絕矣。」沙僧道:「既把妖精打絕,無甚罣礙,將公主引入朝中去罷。不要睜眼,兄弟們使個縮地法來。」那公主只聞得耳內風響,霎時間徑回城裏。他三人將公主帶上金鑾殿上,那公主參拜了父王、母后,會了姊妹,各官俱來拜見。那公主才啟奏道:

「多虧孫長老法力無邊,降了黃袍怪,救奴回國。」那國王問曰:

「黃袍是個甚怪?」行者道:「陛下的駙馬,是上界的奎星,令愛乃侍香的玉女,因思凡降落人間,不非小可,都因前世前緣,該有這些姻眷。那怪被老孫上天宮啟奏玉帝,玉帝查得他四卯不到,下界十三日,就是十三年了,蓋天上一日,下界一年。隨差本部星宿,收他上界,貶在兜率宮立功去訖,老孫卻救得令愛來也。」 那國王謝了行者的恩德,便教:「看你師父去來。」

他三人徑下寶殿,與眾官到朝房裏,抬出鐵籠,將假虎解了鐵索。別人看他是虎,獨行者看他是人。原來那師父被妖術魘住,不能行走,心上明白,衹是口眼難開。行者笑道:「師父啊,你是個好和尚,怎麼弄出這般個惡模樣來也?你怪我行凶作惡,趕我回去,你要一心向善,怎麼一旦弄出個這等嘴臉?」

八戒道:「哥啊,救他一救罷,不要只管揭挑他了。」行者道:「你凡事攛唆,是他個得意的好徒弟,你不救他,又尋老孫怎的?原與你說來,待降了妖精,報了罵我之仇,就回去的。」沙僧近前跪下道:「哥啊,古人云,不看僧面看佛面。兄長既是到此,萬望救他一救。若是我們能救,也不敢許遠的來奉請你也。」行者用手挽起道:「我豈有安心不救之理?快取水來。」那八戒飛星去驛中,取了行李馬匹,將紫金缽盂取出,盛水半盂,遞與行者。

行者接水在手,念動真言,望那虎劈頭一口噴上,退了妖術,解了虎氣。長老現了原身,定性睜睛,才認得是行者,一把攙住道:「悟空!你從那裏來也?」沙僧侍立左右,把那請行者降妖精,救公主,解虎氣,並回朝上項事,備陳了一遍。三藏謝之不盡道:「賢徒,虧了你也!虧了你也!這一去,早詣西方,徑回東土,奏唐王,你的功勞第一。」行者笑道:「莫說莫說!但不念那話兒,足感愛厚之情也。」國王聞此言,又勸謝了他四眾,整治素筵,大開東閣。他師徒受了皇恩,辭王西去,國王又率多官遠送。這正是:君回寶殿定江山,僧去雷音參佛祖。畢竟不知此後又有甚事,幾時得到西天,且聽下回分解。

西遊記 (64)

作者:吳承恩

第三十二回   平頂山功曹傳信 蓮花洞木母逢災(上)

話說唐僧復得了孫行者,師徒們一心同體,共詣西方。自寶象國救了公主,承君臣送出城西,說不盡沿路飢餐渴飲。夜住曉行。卻又值三春景候,那時節:輕風吹柳綠如絲,佳景最堪題。時催鳥語,暖烘花發,遍地芳菲。海棠庭院來雙燕,正是賞春時。紅塵紫陌,綺羅弦管,鬥草傳卮。師徒們正行賞間,又見一山擋路。唐僧道:「徒弟們仔細,前遇山高,恐有虎狼阻擋。」

行者道:「師父,出家人莫說在家話。你記得那烏巢和尚的《心經》云心無罣礙,無罣礙,方無恐怖,遠離顛倒夢想之言?但衹是掃除心上垢,洗淨耳邊塵。不受苦中苦,難為人上人。你莫生憂慮,但有老孫,就是塌下天來,可保無事。怕什麼虎狼!」長老勒回馬道:「我當年奉旨出長安,只憶西來拜佛顏。舍利國中金象彩,浮屠塔裏玉毫斑。尋窮天下無名水,歷遍人間不到山。逐逐煙波重迭迭,幾時能彀此身閑?」行者聞說,笑呵呵道:「師要身閑,有何難事?若功成之後,萬緣都罷,諸法皆空。那時節,自然而然,卻不是身閑也?」長老聞言,只得樂以忘憂。放轡催銀駔,兜韁趲玉龍。師徒們上得山來,十分險峻,真個嵯峨好山:巍巍峻嶺,削削尖峰。灣環深澗下,孤峻陡崖邊。灣環深澗下,只聽得呼喇喇戲水蟒翻身;孤峻陡崖邊,但見那崒嵂嵂出林虎剪尾。往上看,巒頭突兀透青霄;回眼觀,壑下深沈鄰碧落。上高來,似梯似櫈;下低行,如塹如坑。真個是古怪巔峰嶺,果然是連尖削壁崖。巔峰嶺上,採藥人尋思怕走:削壁崖前,打柴夫寸步難行。胡羊野馬亂攛梭,狡兔山牛如佈陣。山高蔽日遮星鬥,時逢妖獸與蒼狼。草徑迷漫難進馬,怎得雷音見佛王?

長老勒馬觀山,正在難行之處。只見那綠莎坡上,佇立著一個樵夫。你道他怎生打扮:頭戴一頂老藍氈笠,身穿一領毛皂衲衣。老藍氈笠,遮煙蓋日果稀奇;毛皂衲衣,樂以忘憂真罕見。手持鋼斧快磨明,刀伐乾柴收束緊。擔頭春色,幽然四序融融; 身外閑情,常是三星淡淡。到老只於隨分過,有何榮辱暫關山?

那樵子正在坡前伐朽柴,忽逢長老自東來。停柯住斧出林外,趨步將身上石崖,對長老厲聲高叫道:「那西進的長老!暫停片時。我有一言奉告:此山有一夥毒魔狠怪,專喫你東來西去的人哩。」長老聞言,魂飛魄散,戰兢兢坐不穩雕鞍,急回頭,忙呼徒弟道:「你聽那樵夫報導此山有毒魔狠怪,誰敢去細問他一問?」行者道:「師父放心,等老孫去問他一個端的。」

好行者,拽開步,徑上山來,對樵子叫聲「大哥」,道個問訊。樵夫答禮道:「長老啊,你們有何緣故來此?」行者道:「不瞞大哥說,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取經的,那馬上是我的師父,他有些膽小。適蒙見教,說有什麼毒魔狠怪,故此我來奉問一聲:那魔是幾年之魔,怪是幾年之怪?還是個把勢,還是個雛兒?煩大哥老實說說,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。」樵子聞言,仰天大笑道:「你原來是個風和尚。」行者道:「我不風啊,這是老實話。」樵子道:「你說是老實,便怎敢說把他遞解起身?」行者道:

「你這等長他那威風,胡言亂語的攔路報信,莫不是與他有親?不親必鄰,不鄰必友。」樵子笑道:「你這個風潑和尚,忒沒道理。我倒是好意,特來報與你們,教你們走路時,早晚間防備,你倒轉賴在我身上。且莫說我不曉得妖魔出處,就曉得啊,你敢把他怎麼的遞解?解往何處?」行者道:「若是天魔,解與玉帝;若是土魔,解與土府。西方的歸佛,東方的歸聖。北方的解與真武,南方的解與火德。是蛟精解與海主,是鬼祟解與閻王,各有地頭方向。我老孫到處里人熟,發一張批文,把他連夜解著飛跑。」那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:「你這個風潑和尚,想是在方上云游,學了些書符咒水的法術,只可驅邪縛鬼,還不曾撞見這等狠毒的怪哩。」行者道:「怎見他狠毒?」樵子道:「此山徑過有六百里遠近,名喚平頂山。山中有一洞,名喚蓮花洞。洞裏有兩個魔頭,他畫影圖形,要捉和尚;抄名訪姓,要喫唐僧。你若別處來的還好,但犯了一個唐字兒,莫想去得去得!」行者道:「我們正是唐朝來的。」樵子道:「他正要喫你們哩。」行者道:「造化!造化!但不知他怎的樣喫哩?」樵子道:「你要他怎的喫?」行者道:「若是先喫頭,還好耍子;若是先喫腳,就難為了。」樵子道:「先喫頭怎麼說?先喫腳怎麼說?」行者道:「你還不曾經著哩。若是先喫頭,一口將他咬下,我已死了,憑他怎麼煎炒熬煮,我也不知疼痛;若是先喫腳,他啃了孤拐,嚼了腿亭,喫到腰截骨,我還急忙不死,卻不是零零碎碎受苦?此所以難為也。」樵子道:「和尚,他那裏有這許多工夫?衹是把你拿住,捆在籠裏,囫圇蒸喫了。」行者笑道:「這個更好!更好!疼倒不忍疼,衹是受些悶氣罷了。」樵子道:「和尚不要調嘴。那妖怪隨身有五件寶貝,神通極大極廣。就是擎天的玉柱,架海的金梁,若保得唐朝和尚去,也須要發發昏是。」行者道:「發幾個昏麼?」樵子道:「要發三四個昏是。」行者道:「不打緊,不打緊。我們一年,常發七八百個昏兒,這三四個昏兒易得發,發發兒就過去了。」

好大聖,全然無懼,一心衹是要保唐僧,捽脫樵夫,拽步而轉,徑至山坡馬頭前道:「師父,沒甚大事。有便有個把妖精兒,衹是這里人膽小,放他在心上。有我哩,怕他怎的?走路!走路!」長老見說,只得放懷隨行。正行處,早不見了那樵夫。長老道:「那報信的樵子如何就不見了?」八戒道:「我們造化低,撞見日裏鬼了。」行者道:「想是他鑽進林子裏尋柴去了。等我看看來。」好大聖,睜開火眼金睛,漫山越嶺的望處,卻無蹤跡。

忽抬頭往雲端裏一看,看見是日值功曹,他就縱雲趕上,罵了幾聲毛鬼,道:「你怎麼有話不來直說,卻那般變化了,演樣老孫?」慌得那功曹施禮道:「大聖,報信來遲,勿罪,勿罪。那怪果然神通廣大,變化多端。只看你騰那乖巧,運動神機,仔細保你師父;假若怠慢了些兒,西天路莫想去得。」

行者聞言,把功曹叱退,切切在心,按雲頭,徑來山上。只見長老與八戒、沙僧,簇擁前進,他卻暗想:「我若把功曹的言語實實告誦師父,師父他不濟事,必就哭了;假若不與他實說,夢著頭,帶著他走,常言道乍入蘆圩,不知深淺。倘或被妖魔撈去,卻不又要老孫費心?且等我照顧八戒一照顧,先著他出頭與那怪打一仗看。若是打得過他,就算他一功;若是沒手段,被怪拿去,等老孫再去救他不遲,卻好顯我本事出名。」正自家計較,以心問心道:「只恐八戒躲懶便不肯出頭,師父又有些護短,等老孫羈勒他羈勒。」好大聖,你看他弄個虛頭,把眼揉了一揉,揉出些淚來,迎著師父,往前徑走。八戒看見,連忙叫:「沙和尚,歇下擔子,拿出行李來,我兩個分了罷!」沙僧道:「二哥,分怎的?」八戒道:「分了罷!你往流沙河還做妖怪,老豬往高老莊上盼盼渾家。把白馬賣了,買口棺木,與師父送老,大家散火,還往西天去哩?」長老在馬上聽見,道:「這個夯貨!正走路,怎麼又胡說了?」八戒道:「你兒子便胡說!你不看見孫行者那裏哭將來了?他是個鑽天入地、斧砍火燒、下油鍋都不怕的好漢,如今戴了個愁帽,淚汪汪的哭來,必是那山險峻,妖怪凶狠。似我們這樣軟弱的人兒,怎麼去得?」長老道: 「你且休胡談,待我問他一聲,看是怎麼說話。」問道:「悟空,有甚話當面計較,你怎麼自家煩惱?這般樣個哭包臉,是虎唬我也!」行者道:「師父啊,剛才那個報信的,是日值功曹。他說妖精凶狠,此處難行,果然的山高路峻,不能前進,改日再去罷。」長老聞言,恐惶悚懼,扯住他虎皮裙子道:「徒弟呀,我們三停路已走了停半,因何說退悔之言?」行者道:「我沒個不盡心的,但只恐魔多力弱,行勢孤單。縱然是塊鐵,下爐能打得幾根釘?」長老道:

「徒弟啊,你也說得是,果然一個人也難。兵書雲,寡不可敵眾。

我這裏還有八戒沙僧,都是徒弟,憑你調度使用,或為護將幫手,協力同心,掃清山徑,領我過山,卻不都還了正果?」那行者這一場扭捏,只逗出長老這幾句話來,他揾了淚道:「師父啊,若要過得此山,須是豬八戒依得我兩件事兒,才有三分去得; 假若不依我言,替不得我手,半分兒也莫想過去。」八戒道:「師兄不去,就散火罷,不要攀我。」長老道:「徒弟,且問你師兄,看他教你做什麼。」呆子真個對行者說道:「哥哥,你教我做甚事?」行者道:「第一件是看師父,第二件是去巡山。」八戒道:

「看師父是坐,巡山去是走。終不然教我坐一會又走,走一會又坐,兩處怎麼顧盼得來?」行者道:「不是教你兩件齊幹,衹是領了一件便罷。」八戒又笑道: 「這等也好計較。但不知看師父是怎樣,巡山是怎樣,你先與我講講,等我依個相應些兒的去幹罷。」行者道:「看師父啊:師父去出恭,你伺候;師父要走路,你扶持;師父要喫齋,你化齋。若他餓了些兒,你該打;黃了些兒臉皮,你該打;瘦了些兒形骸,你該打。」八戒慌了道:「這個難!難!難!伺候扶持,通不打緊,就是不離身馱著,也還容易;假若教我去鄉下化齋,他這西方路上,不識我是取經的和尚,只道是那山裏走出來的一個半壯不壯的健豬,夥上許多人,叉鈀掃帚,把老豬圍倒,拿家去宰了,腌著過年,這個卻不就遭瘟了?」行者道:「巡山去罷。」八戒道:「巡山便怎麼樣兒?」行者道:「就入此山,打聽有多少妖怪,是什麼山,是什麼洞,我們好過去。」八戒道:「這個小可,老豬去巡山罷。」那呆子就撒起衣裙,挺著釘鈀,雄糾糾,徑入深山;氣昂昂,奔上大路。(待續)